杜安康平静的眼神之中，蕴含了极其复杂的含义和感情。

    静水流深，大抵如此。

    杜五难目光的下意识躲避不可避免，但随后，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变得如同之前一般，郑重而坚定。

    不过，这一次，杜五难终于意识到，他把自己的儿子看得太简单了。

    原来，自己还是陷在名为偏见的沼泽之中，只是沼泽的范围太广，适应了，也习惯了。

    可是，这终究是不对的。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纠结已经没有用了。

    对杜安康的愧疚被杜五难深深的埋葬，此刻的他，似乎猜到了杜安康接下去会作出何种选择。

    “安康，你……”

    杜五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杜安康直接打断。

    “老爷子，你不用再说了！我有我自己的选择！您，会赞成我的吧！”

    “咳咳咳！”

    杜安康现在理当注重休息，他受伤的身躯称得上是千疮百孔。

    刚刚强硬、用力的话语，让他再次剧烈咳了起来，本不好的身体状况再度雪上加霜。

    此时此刻，最心疼的莫过于杜清婉。

    “夫君，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杜清婉美眸垂泪，当真是我见犹怜。她最看不得夫君这副样子。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夫君的生命更为重要。

    作为杜安康的枕边人，她又如何听不出杜安康话语中的含义呢。

    正因如此，杜清婉更为悲戚。

    虽然她曾经想过，他们夫妻二人在这次的事件中，逃不开身死道消的结局。

    可眼前的一切，来得有些太快了，让她觉得似乎不太真实。

    面对杜清婉的乞求，杜安康的脸上浮现出柔情，心里更是愧疚。

    “婉儿，咱不闹，好吗？这是你夫君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咳咳！”

    “唯一的遗憾，就是给不了你安稳的日子了，对不起啊！”

    “咳咳！”

    杜安康悬挂在空中的身子摇晃起来，口中咳出浑浊的鲜血。

    多亏了杜清婉此前给他喂下的那枚丹药，不然，杜安康说不定就提前咽气了。

    然而，这揪心的一幕，落在羽的眼中，只觉得厌烦。

    都是个快死的人了，还这么多废话呢。

    不过，他依然得等下去。

    从杜安康的话语中可以推断出，大概率这人是想要自我了结的，那就没必要自己动手。

    更主要的，他想再拖延拖延时间。虽然他是因为圭的紧急传讯才露面的，但他觉得，圭应该是需要些时间才能解决目前的难题。

    说不定，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那样，就不用妥协谈判了，毕竟服软可不是千面族的风格。

    可惜千都内部没有布置杀伤力强大的军事武器。

    以前觉得没有必要，高层都待在千都内；如今，羽觉得这是个重大的决策失误。

    这次事情解决之后，一定得向上层反映，以免日后再度出现这般调虎离山的情况出现。

    若是没有自己，杜五难岂不是在这千都中来去自如，横行霸道了。

    羽摇了摇头，将发散的思维甩出了脑袋，心神重新关注当下。

    至于从中插话，羽可不打算这样做，顺其自然就已经很不错了，要是自己从中作梗，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眼前的几人冒犯了他，冒犯的千面族的威严，必须付出代价。

    杜安康，恰巧成了代价之一。

    杜安康的眼神转向了杜五难，心情复杂。

    但他还是开口了，他要把最想说的话，一股脑儿讲明白了。

    “老爷子，我真的很佩服你的。黑夜里踽踽独行，初衷未曾改变，又足智多谋......”

    忽地，杜安康的嗓音拔高一度。

    “可您，您能不能，和我交代一句也好啊！”

    “我知道自己天赋不好，入不了您眼，可我也是阴阳一脉的后辈！我的信仰也很坚定啊！”

    “咳咳...咳咳...”

    太过用力，导致杜安康气顺不过来，状态更是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杜五难不自然地微微侧过了头，因为杜安康所说，句句在理，并无说错。

    羞愧感逐渐涌出，杜五难不禁反思，自己对杜安康的关怀真的少了很多啊。

    杜清婉则用手不停揩拭着眼中的泪水，头脑变得清醒的她，已然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可是，眼泪怎么止不住呢。

    “老爷子，我，杜安康，阴阳相师一脉第六十二代传人，始终牢记祖训！”

    “纵无一技之长，也可行舍生之事！”

    “咳咳咳！咳咳！”

    杜安康的身体剧烈抖动，被羽拎的四处摇晃。

    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的他，颤颤巍巍地，吃力地，抬起右手，缓缓举到了靠近脑门的位置。

    弥留之际，他的视线落在杜清婉身上，便定住了。

    纵使在如今的情况下，杜安康依然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那是他最后的温柔。

    “清婉，对不起！我先走了！”

    杜安康嘴唇上下无声地开合，常人难以辨认这沉默的语句，杜清婉却轻而易举地知晓。

    但现实，永远不会这般轻而易举。

    “不！夫君！不要！”

    杜清婉近乎崩溃的大喊，却喊不回杜安康坚定下的决心。

    那一掌，轻飘飘地拍在杜安康的太阳穴附近，其中蕴藏的真气，畅通无阻地绞灭了杜安康的灵魂。

    迎来死亡的瞬间，杜安康充满眷恋地想要看杜清婉最后一眼，奈何双眼已经无法再睁开了。

    只有杜清婉撕心裂肺的呼喊，断断续续的挤入他的耳中。

    清婉，对不起，这辈子没能带你过上安稳日子！下辈子补偿你！

    顺天，对不起，爹先走了，不要记挂，你是我们家族的希望！

    吾名安康，可最后的结局，落得个惨淡收场。

    老爷子起的名字，终究没能得到盼望的效果啊。

    哦，忽然想起来，死之前应该喊他一声爹的，那样，老爷子会开心的吧。

    唉，人生处处是遗憾啊！活着的时候不清楚，现在好像明了很多。

    杜安康没看到人生的走马灯，意识就陷入了沉寂，再也无法醒来。

    他的身子彻底软了下去，双手无力地耷拉垂下，彻底失去了生机。

    杜安康，阴阳相师一脉第六十二代传人，身陨。

    他没有波澜壮阔的一生，可他为内心的大义而死，无愧阴阳相师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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