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看着明显不同的两种花盆，脸上闪过尴尬，史湘云却没注意，冲她的丫鬟翠缕吩咐道：“赶紧把题目拿来。”

    翠缕将诗题放在长案上，众女围过去看，见是十二个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的诗题，如《忆菊》《仿菊》《种菊》类，每人自选至少一首，也不限韵。

    黛玉随意选了三首，一挥而就。顿饭功夫，其他人也都有了，都交与贾迎春，让她一并誊录了。

    众女一起看了，李纨推了黛玉的三首为最佳，认为她“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将《咏菊》《问菊》写到了无话可写。

    贾迎春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只知微笑点头。

    贾探春感动于黛玉的素菜、雅乐全了她的孝心，自然对黛玉是满口的夸赞，独独史湘云觉得薛宝钗受到了冷待，夸赞薛宝钗的“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更稳重大气。

    按理说作为主人的黛玉此时应该捧史湘云几句，大家就都是赢家，此事也就了了。

    黛玉却有些倦了，她走到了赵蕊儿、覃翩翩、傅秋芳那边，和她们说笑起来。

    三女并没有参与进做菊花诗的活动当中，反而用了黛玉的原题，咏起了牡丹。

    赵蕊儿轻轻抚摸着一朵姚黄的花瓣，满脸赞叹：“也不知你怎么养出这等奇花来。”

    黛玉笑道：“碰巧罢了，你要实在喜欢，这盆就送你了。”

    赵蕊儿很是惊喜：“你这话可算数？如此品相的姚黄，恐怕千金难求。”

    黛玉失笑：“没那么夸张，只是顺手买了包种子，随便种了种。”

    她看向眼露羡慕的覃翩翩、傅秋芳，笑道：“你们若有喜欢的，也尽管拿去。”

    覃翩翩顿时满脸喜色，冲黛玉行了个万福：“那就多谢林妹妹了，过几天祖母寿宴，我正发愁寿礼呢，你将那两盆万寿菊送我吧。”

    黛玉自然满口应下。

    见傅秋芳迟迟没出声，黛玉疑惑的看她：“秋姐姐，你没有喜欢的吗？”

    傅秋芳有些拘谨的笑笑：“我就不用了，这些娇贵的花我也养不了。”

    黛玉想到傅秋芳的身世，顿时了然。

    她们家是突然起来的，也就是俗话说的暴发户。她哥哥傅试一心往上爬，傅秋芳才名远播，她的婚事竟成了他攀附权贵的手段。

    无奈真正的豪门哪里看的上他们这小门小户，于是傅秋芳被耽搁到了现在，都二十三岁了依然没有出阁。

    黛玉叹了口气，知道即使送了她，她回家后也保不住，说不定第二天就摆在了某位权贵的书房。

    最终，黛玉只拉住她的手道：“罢了，那我送你些别的吧。”

    傅秋芳眼圈红了红，“多谢林妹妹的好意，还是不用了，我有吃有喝的，也不缺什么。”

    黛玉知道她自尊心强，也就暂时将此事放下，不再多说。

    那边终于争出了个结果，李纨抬头见菊花诗魁首跑到一旁说话去了，忙招呼黛玉道：“快过来，你们几个说什么小话呢？”

    黛玉便拉了三个好友过来，笑着解释道：“哪有说什么小话，她们没作出菊花诗，有些不好意思过来，我过去开导一二罢了。”

    贾探春笑道：“这有什么，我的也寻常。”

    史湘云笑道：“距离上次诗会，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三位姐姐一定是在家没怎么练习，下次再作不出来，可要受罚了。”

    赵蕊儿、覃翩翩、傅秋芳脸上闪过不愉，黛玉低头不语。

    李纨、薛宝钗见势不对，忙招呼众人喝茶。

    女孩们的话题无非就是看了几页书，做了什么针线，哪种胭脂好用，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便喝多了茶水，于是三两个结伴去如厕。

    黛玉拉着傅秋芳的手，也不急着回去，两人找了个花丛掩映的角落站着说话。

    “你有什么打算？真要一直这么耽误下去么？”

    傅秋芳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空有一个才女的名头，却……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剃了头去做姑子去，纵做不了姑子，还有一死呢。”

    黛玉忙伸手去捂她的嘴，“不要瞎说。哪里到了那个地步？”

    傅秋芳垂泪道：“怎么到不了？我前天，听我哥和我娘说，要把我送给一个快六十的老头子做妾。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黛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能这样！”

    傅秋芳道：“自古女儿出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怎么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黛玉也拿此来搪塞过贾宝玉，却第一次认识到这句话背后的残酷。

    两个人一起站在花丛中发愁。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史湘云叽叽喳喳的声音：“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唉，你说林姐姐怎么变了这么多？”

    黛玉听她提到自己，就知没好话，只是傅秋芳哭花了妆容，此时不好出去，只好陪她站在原地。

    就听薛宝钗叹道：“人总是会变的，你看探春以前多利落的一个人，如今，唉。”

    史湘云哼道：“她是因为她娘死了心里有怨。按我说，赵姨娘活该，谁让她害宝玉和凤姐姐的。倒是林姐姐，”

    她四下看了看，没见到人影，这才继续道：“小时候，她每见了落花，都要扫起来，用干净袋子装了埋在地下，可她今天竟然弄了个花宴！天呐，她怎么忍心了？这还是那个迎风落泪、对月伤怀的林姐姐吗？”

    薛宝钗道：“许是心境不同了吧，当年她孤苦无依，自然就觉得自己如那落花一样，如今她回到父亲身边，又有了个继兄，宝玉也……”

    史湘云忙握住薛宝钗的手，打断道：“宝姐姐你放心，你这么好，宝玉又不是瞎的，肯定选你！”

    ……

    两人渐渐走远，话语也就听不清了。

    傅秋芳擦干净脸上泪痕，有些尴尬的看向黛玉，半晌故作轻松的问：“你以前真的迎风落泪、对月伤怀？我竟有些想象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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