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破碎时发出的声音是毛骨悚然的。它碎了,倒也没碎得那么彻底;它当然也不是完好无缺,起码圆环建筑中央的玻璃顶就碎裂出一个大洞,这也是第一次,中央花园里的空气与外界的空气直接接触。
外界的空气拯救了整栋建筑腐坏的内里,拯救了受害者迷惘的内心。
几只来自外界的黑色的鸟顺着玻璃洞口飞进中央花园,正好被路过的简看在眼里,她停下脚步,一边用白色袖口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在心里猜测那些黑鸟来自哪里。大概是某处实验室的鸟,要么是偷溜出来的,要么是被和基因学家密谋的动物学家故意放出来的——他们喜欢把整座方舟当做实验场地。
为了昏死之人的安危,简没给自己多留出几秒的放松时间,她的目的地是医护室。一路上,她拖着两具沉重的身体,一具来自自己,另一具来自她的上司。
她不是专家,在各种药品之间反复纠结,最后选择了最普通的药和最寻常的方式。她先用一杯肯定干净的水给王欣喂下去几颗白药片,然后把杯子里剩下的水用力泼在王欣脸上,旋即又给王欣套上一副防毒面具。
泼水比药片好使,王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含糊不清地小声说道:“老王?”
简不知道王欣嘴里的老王是谁,伸手来回摇晃着王欣的肩膀,大声呼喊:“王局醒醒,醒醒!”
王欣逐渐清醒,当看清眼前那张带着防毒面具的脸后,张口问道:“哪里是现实?”
“你中毒了。”简告诉王欣。后者没有说话,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盯着天花板,想从柔软的顶板上找出虚假与现实的衔接处。
门外响起鸟鸣,鸟鸣并不尖锐高亢,相反是低沉沙哑的,但能从嗓音里听出兴奋,它们属于树梢,热爱中央花园,厌恶白色的实验室和冰冷的黑色鸟笼。
中央花园的生态系统此刻变得更加完整,盘旋的空气时时刻刻搅动着里面愉悦的氛围。
简悄悄摸到医护室门前,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偷偷往外看。走廊依旧是空荡荡的,白炽灯的光芒盖不过正午的阳光,便偷起懒来,表现出昏昏欲睡的样子。
简松了口气,回过头发现王欣正直直坐在地上。这吓了她一跳,右手紧张地搭在门把上,做好随时开门逃跑的准备。
医护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应急管理措施,写字板上白纸黑字洋洋洒洒地估计写了万余字,可谓是面面俱到。但从来没人看过,作为应急措施,它是不合格的,作为背景板,它是乏味枯燥的。
“局长?”简的声音很小,如掉落在医护室地板上的银针发出的声音。
王欣扭过头,因为面具上镜片的缘故,眼神并不对外开放。在简看不到的情况下,王欣移动目光到门把手上,然后再把目光移回到站立的白大褂上。
“简?”王欣一说话就觉得头部昏昏沉沉的。
“局长,是我,不是别人。”简给予对方需要的回应,她伸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解释道,“请带好防毒面具不要摘下,目前整栋大楼的空气里都有毒。”
随着理智的逐渐恢复,下陷和溺水的感觉逐渐消失不见,但王欣还是能感受到一种凝视,这种凝视似乎来自于窗外,又似乎藏在墙上的字里行间,仿佛有成百上千只眼睛在虚无里紧盯着你。这种凝视并不恐怖,却会让你感到浑身不自在,冷汗从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里向外渗出。
他觉得有些冷,于是蜷缩起来,用双手摸索手臂。
“你刚才有发烧的迹象,已经给你吃过药。开始会有点冷,过一会应该问题不大。”简像是感同身受,知道王欣一切动作的含义。
简除去时不时会为王欣解释一两句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并且一直与王欣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这令王欣感到十分安心,等到凝视的目光在时间的消磨下减弱到一定程度,他开始回忆,开始审视虚幻与现实的每一处细节,直到接受现实的含义。
“毒?”王欣彻底抛去老王给予自己的阴影,开始反问,并且正在尝试站起来,即便他的双腿还是有些发软,但已经能感受到地板带给人的坚实。
简仍旧保持着警惕,没走上去帮忙,慢慢说出三个字:“水仙花。”
王欣抬头看向出风口,猜测道:“有人把水仙花放到进风口,让它的孢子污染了整个通风管道?”
“对。徐汇做的。”
“徐汇?”王欣不敢置信,以至于再三确认,“你怎么确定?”
“当时我在中央花园,大概因为植被阻挡的缘故,他没发现我。我亲眼看到他抱着水仙花跑了出去,戴着防毒面具,动作诡异。水仙花的叶子和花朵都消失不见了,但我认得那个花盆,只有水仙花用的是那个花盆,它是独一无二的。”简习惯于早晨抵达总局后,先在中央花里花上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用来观察植被在一夜之间发生的变化。即便简从未发现过什么重大变化,但习惯一旦被坚持地保留下来,便难以改掉。
王欣知道简有这个习惯,这也不是个秘密,几乎总局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值得一提的是中央花园与办公区域所用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通风系统,大概也是因为简的习惯,才让她免于水仙花孢子的折磨。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这次轮到简发问,她希望面前的局长具有为此解释的能力。
私人目的或是政治斗争,无非是这两种,但都过于宽泛。受到昨天晚上麦伯森的告诫的影响,王欣更偏向于政治斗争。源自于秘书长因自己的背叛而产生的怒火。
“不清楚。”一切都是猜测,王欣不敢妄下结论,只好让简失望。
“那下一步该怎么做?”简问。
“徐汇呢?”
“出去后就没回来,至少没听见回来的动静。”
“他跑不了。”王欣说,“除了你和我,还有其他人在这里吗?”
“罗斯和怀特博士都在。”
王欣来到门前,站到简的旁边。这个冒然的举动令简感到不安,同时又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的右手,准确的说应该是右手底下的门把。两人的意识在门把处有个短暂的交锋,交锋最终以简的失败而告终。她放弃了对门把的控制权,这是失败的代价。
王欣代替了简原来所站的位置,像简之前那样透过玻璃窗向外打量。他注意到中央花园的玻璃并未完全碎裂,能看到屋顶貌似破了个洞,其余的地方因为视野的原因看不清全貌。
简站在后面,在王欣将注意力大部分投入到屋外的时候,说出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怀特博士死了。”
“什么?”
王欣装作没听清,实际上是不想接受现实。
简继续说:“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用刀割开了喉咙。”
王欣再次看向通风口,直到视线模糊,虚晃间,通风口喷出的无色氧气变成了蓝色,里面混合了太多死亡的味道。
“罗斯呢,你也看到他了吧?”王欣回过神继续问,而通风口那里依旧是普普通通的样子。
“当我看到徐汇的样子时,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从花园出来后,先去找罗斯拿防毒面具和武器。进去的时候罗斯就已经出现幻觉,但不太严重,戴上防毒面具后情况就变好了,目前应该还在装备库里休息。”简向前一步,示意王欣去看屋顶上的破洞,“罗斯情况变好后,我回到中央花园,用枪打碎了屋顶和侧面的几处玻璃,用来通风稀释空气中的孢子。全部做完后我赶去怀特博士办公室,很遗憾,博士当时在办公室里,并且没抵挡住幻觉。”
怀特年老,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能多撑一会儿。王欣心想。又问简:“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我当时在做什么?”
简详细回答:“从博士的办公室出来后,我听到顶楼有玻璃碎掉的声音,于是跑上楼查看,赶到的时候发现是您打碎得玻璃,并正准备往下跳。”
“我记得我当时确实有过跳下去的冲动,也正是你突然出现阻止了我。”
“我把您打昏了,但我没有相关的经验,下手有点不准。”简承认道。
“没事。”
王欣随口说道,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最终放弃独自承担这份来自心底的不安。他需要借助外力,并给予实践,他在药品柜里翻找具有镇定功效的药片,找到后没有用水,而是直接放到嘴里吞了下去。
药片还没发挥作用,但王欣在翻找的过程中,已经对下一步的做法有了思路。
“先不管怀特博士,尸体在此刻起不到任何作用。我们要汇聚有生力量,先去装备库找罗斯。”
“好,我同意。”
尽管是简拯救了王欣和罗斯的性命,但王欣看得出来这位女士的精神即将到达极点,她的大脑无法再为其提供思考,她需要一个主心骨来带领自己度过今天。
“找到罗斯后回通讯室去,我们需要与勘察队保持联系。如果徐汇的目的是破坏勘察计划,那绝对不能让他得逞。”王欣率先走出医护室,先走楼梯到达第一层,再朝装备库的方向行进。
“我们不应该报警吗?”简在路上的时候问。
王欣笃定道:“警察管不了徐汇。不过我不会放他不管,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会死吗?”简的问题有些幼稚,让王欣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他杀了博士,甚至差点杀了我们……我敢打赌他是想杀死所有人的,但……他真的会死吗?”
王欣没有回答简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珍妮丝看到了吗?”
“没有,我去找博士的时候会路过她的办公室,门是敞开的,但里面没人。”
“她离开的时候都会关门,这是她的习惯。”
“产生幻觉后就不会随手关门。”简顺着王欣的话联想到珍妮丝的境况,她可能正蜷缩在这栋大楼里的某个角落,肉体逐渐变得冰冷,身体完成向尸体的过渡过程。她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想下去,也期盼王欣不要再提起。
但事与愿违,王欣还是说道:“我们需要分头行动,你和罗斯去搜索整栋大楼,我一个人去通讯室。”
简没吱声,她知道等见到罗斯之后,王欣还会再重复一遍要求。
沉默的途中,他们路过总控室,王欣顺手关掉了全部通风系统。大楼将通风这项工作交给自然,迎来净化一切的风。
罗斯状态不错,甚至比王欣还要好点。他对徐汇的所作所为表现得十分气愤,一小部分气愤徐汇的背叛,大部分气愤徐汇不留情面的大开杀戒。
“他肯定把整个水仙花都磨成粉,然后散在通风系统里。”罗斯愤怒道,“单是花朵上的孢子就能让人在一天之内离奇死亡,他把水仙花全部磨成粉是想在短时间内杀死整栋大楼里的所有人!”
王欣纠正道:“今天是休息日,他想杀的只有我们。”或者说是只有自己,其他人都是无所谓的陪葬。
“我想我们太相信彼此了。”罗斯的话不太中听,“我想说的是,我们三个人之间,能彼此信任吗?”
“当然,我们同样是受害者。”
“但有人不是。”罗斯看向简。
简表现出怒色,声音都处于破声的边缘:“你什么意思?可是我救了你!”
“你完全可以通过这种办法来盗取我们的信任!为什么出事的时候你偏偏能在中央花园里躲过一劫?谁都知道你来总局后习惯先去中央花园,为什么徐汇在投毒的时候能把这点忽略?”
“鬼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明明能直接杀掉你,却还要先救活你?”
“你可能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秘密,所以用救命这种事情来获取信任。等拿到秘密后,你还会把我们杀掉!”
“局长可以怀疑我,但你凭什么,你有什么秘密值得我如此大费周折?”
“那你来解释一下徐汇为什么会忽略你?”
“够了!”王欣愤怒呵止,“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罗斯,不要把你的想象力放在没有证据的怀疑上。”
“长官,我也是想考虑全面。”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的猜测站不住脚。我专门调查过徐汇,他的真档案没有一点问题,应该是被人收买,才会中途选择背叛总局。我了解他,他不是杀人的料子,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肯定非常紧张,我甚至怀疑要不是肾上腺素的帮忙,他甚至都撑不下来,高血压和心脏会先要了他的命!如此紧张害怕,出现手忙脚乱和思考不周的状况简直不要太正常,不可能不把藏在花园的简忽略。有时候不需要想太多,答案可能很简单。”
“想简单点,走狗屎运罢了。”简冲着罗斯阴阳怪气道。
“行了!”王欣再次出言阻止二人即将发生的二次争吵,“还有正事要办,还有人要找。要吵等找到珍妮丝,等勘察队平稳落地后再吵。到时候有什么气什么怨,我也奉陪到底!但是现在,你们俩给我老老实实地去找珍妮丝,搜遍整座大楼后,再来通讯室找我!”
王欣来到空荡的屋子里,坐在冰凉的椅子上,面对复杂的仪器和简单的听筒与话筒。此时此刻,药效彻底发作,当不安归于沉寂,怒火涌了上来。那些令他生厌的人一一浮现在眼前,此时的他恨不得将他们全部碎尸万段,然后把数不尽的骸骨从高空扔下。
冰冷的金属扶手协助王欣浇灭了心中的火焰,椅子像是体力不支,突然开始咯吱咯吱得响个不停。通讯室没有一扇窗户,再加上防毒面具的原因,王欣觉得很闷。
等待了一会,通讯系统传来回应。是关涛的声音,正在询问总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与他们联系。
王欣佯装调试信号耗费了大量时间,随即让关涛即刻报告队伍情况。除了关涛的声音外,王欣还能听到来自其他人的嬉笑声。重返地面的确也是令人激动的,所以王欣没有扼杀掉队伍里的这股氛围。
汇报中途,罗斯和简来到通讯室。他们一见到王欣就轻轻摇头,默默示意他没有找到珍妮丝。王欣没有打断关涛汇报,一边听汇报一边拿出电话,晃着电话和简比划口型。而简则指着电话先是点头,然后摇头。
意思是电话打了,但没有打通。王欣无奈地摇摇头,电话被他垂头丧气地扔在桌子上。
珍妮丝不在大楼里,电话打不通,在关键节点人间蒸发。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珍妮丝的确切位置,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等王欣来得及质问,一则讯息传到他的手机里。他没想立刻查看回复,但余光还是瞥到了。
讯息来自可儿,里面的内容让王欣如遭晴天霹雳。
构成世界的是无数个巧合。
这位地面勘察总局的局长非常同意这点。体内的药效稍纵即逝,他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站在不远处的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背影……一个转瞬,看到屋顶破碎、毒气弥漫的勘察局……再一次,看见即将出发到未知的勘察队……最后,他看到毅然决然的陈思源。
局长看着一地鸡毛的破烂事,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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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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