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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怪鸟与残火之歌第85章 第二十五日:回顾

第85章 第二十五日:回顾

    勘察队正在向西行进,据估算,距离大沼泽地国家公园的边界线还有三天左右的路程。我们已经能远眺到那条灰绿色的边界线,它在我们眼里更像一堵悠长的高墙,白天时呈现出模糊的绿色,把湛蓝的天空与灰黄的大地隔离开来,等到天色变暗,天空或是大地投下的阴影也无法把它完全遮住。

    它是一条孤寂的风景线,与它作伴的只有几支向上伸展的高压电线塔,它们颜色相同,处境相同。

    我除了时常会关注边界在眼中的变化外,也基本上以每天两次的频率关注着指甲缝隙的变化,泛黄痕迹虽仍未消退,但它们也确实没有再度蔓延。我也曾尝试过从缝隙里取些样本下来观察,但我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连续几个晚上的尝试都未能成功。

    今天早些的时候,我们路过了当地的体育场,一座残破的半圆形建筑。当然,据约翰介绍,它在刚建成时是个毋庸置疑的圆形,曾连续两年被当地居民评为新晋地标性建筑。然而这样的辉煌身姿就维持了两年,等到第三年便毁灭于自然之手。

    看到体育场,不爱闲聊的维斯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跟我们说他曾经差点成为一名橄榄球运动员,而不是一名医生。约翰看着维斯特眼睛前的厚镜片,咧起嘴角耸耸肩表示不信。

    我是第二次听到维斯特提起这件事。跟随他的声音,我把注意力从体育场转移到这位“错失梦想”先生的身上。

    他状态还算不错,没再像前几天那样被惊恐或是慌张抢夺过思考的主动权——让维斯特感到害怕的罪魁祸首是那几名行为诡异的绵羊,那天之后,他一连几个晚上都在做噩梦,偶尔还会说些梦话,声音虽不足以把睡着的人吵醒,但也够守夜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足够让我在笔记里再多写下几条有关心理学家和心理催眠重要性的言论。

    说起维斯特,我与他的初次谈话是在总局审讯室,当时屋内只有我们两个人,屋外还有三名候选人排队,黛西也在其中。维斯特是所有候选人中唯一的医生,我在简历上看到了他优秀的学历和丰富的经验,又根据他在手术中临危不乱的表现判断出其具备处事冷静这一关键要素。

    当前阶段的事实证明。这是判断失误。

    第二次谈话的地点有点特别,因为维斯特临时被安排了一场很重要的手术,我们需要把谈话地点改到他所工作的医院。那天我和局长两人到访,我们到时,维斯特还在手术室里没有出来。

    我们被护士安排在他的办公室里等待,局长坐在椅子上来回翻看资料,而我特意站到透明落地窗前向,打量起医院周围的环境。与总局的荒凉抑郁恰恰相反,医院地处最繁华的地段,类似于一个浓缩的地面小城,我能看到公寓、工厂、写字楼、娱乐设施等等,各类样式、各类功能的建筑挤在一起,人群在建筑间冰冷的街道上熙熙攘攘。

    那天天色阴沉压抑,斜上方的乌云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路上的人因此加快了脚步,整个街道像是一部被调快倍速的电影画面。

    我还来不及有所感悟,局长忽然问我:“你觉得在这世道里,谁最先撑不下去?”

    “什么?”我想确认下问题。

    局长耐心地重复:“楼下那些人里,准确的说应该是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里,那种人会在如今的生活中最先撑不下去?”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但我没有提出疑问,而是仔细想了想,就像下属对待领导的工作询问一样。

    “第一层的人,他们的生活环境会不断恶化,许许多多的社会问题会随着时间逐一加剧。”

    “不是。”局长摇摇头,目光还在维斯特的档案上没有挪开,“越是活在困境里的人,越会拼命的活着。如果未来我们需要英雄来拯救,我相信英雄会在第一层发迹。”

    “第三层?”我再次回答,“维系一个新社会,他们要承受的压力是我无法想象的,会首先撑不住这样的压力。”

    “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我们最先撑不住,第二层?”我不太认同,我会认为不均衡的社会结构会导致革命,革命最直接的目标永远会是社会的最上方,“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社会关系桥梁的中间部分,社会发展的中流砥柱。而桥梁的中间部分最容易坍塌,中流砥柱也最容易被蛀虫腐蚀。”

    话音刚落,维斯特便推门走了进来。他还戴着口罩,穿着手术服。见到我们,他一边摘下口罩,一边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没关系。”我离开落地窗走向维斯特,并为他介绍我的局长,“这是我们局长,局长,这就是维斯特,一名很优秀的医生。”

    “您好,我是维斯特。”维斯特热切地向局长迎了上去。

    “地面勘察总局局长,王欣。”局长与维斯特握了手。

    “需要水吗?我没有固定的助手,大家都忙不过来,所以招待上肯定疏忽了。”

    “不用。”局长伸手拒绝,顺便指了下椅子,继续说,“不必麻烦,我想尽快开始可以吗?”

    “当然。”维斯特笑道,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用看病人的目光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

    “维斯特,你的档案很优秀,特别是手术经验十分丰富,我相信有勇气站在手术台前的人一定也有勇气回到地面。”

    “不是我口气狂妄,但我真的觉得地面没有手术台前恐怖。”维斯特笑着回应,“地面的植物或是地震都不算什么,毕竟每个人都经历过自然灾难,但不是每个人都站到过手术台前。”

    “维斯特先生,珍妮丝有为你说明过地面所隐藏的恐怖吗?不只是植物疯狂生长和地震。”

    “当然,但我认为都没什么好怕的。恕我直言,你们的恐惧可能是来自于科研人员旺盛的想象力。我是名医生,我比所有人都了解过生命,生命并不会允许太多虚无缥缈的构想存在。”

    “你不相信珍妮丝为你说明的?”

    我记得当时维斯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保持着笑容盯着我俩。

    “有勇气并不是坏事。”局长看着我说,“不过可能会有些莽撞。”

    “如果我是个莽撞的家伙,那我就拿不起手术刀。”

    我至今都无法把在当时泰然自若的维斯特和如今极其容易受到惊吓的胆小鬼联系起来。

    “换个话题吧。”局长岔开话题,“聊聊你的家庭。”

    这是典型的谈话开场白,要想了解一个人,先从家庭入手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也经常这么做。

    “独生子?”局长问。

    维斯特点点头。

    “这在你的家乡并不多见,大多数都是一儿一女,不是吗?”据我们了解,维斯特父母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警察那边拥有关于他们家的出警记录,汇报里通篇写着争吵互殴。

    “这要问我的父母为什么不选择再要一个,说实话,我小时候挺希望可以有个伴来陪我的。”维斯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道。

    “因为你会感到孤独吗?”

    维斯特变了脸色,问道:“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也是独生子。有时候——特别是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很孤单。”局长仍面带微笑,身子向椅背靠去,“我想你应该也会有这种感觉,尤其是身处那样的环境下,我是说周围的伙伴全都有兄弟姐妹。”

    “我的家庭和前往地面的任务有关系吗?”维斯特说,拳头不自觉地攥紧,“难道我要去的地方会遇到我那个该死的酒鬼父亲?”

    “别激动医生,我相信能拿手术刀的人不会因为这点事情乱了阵脚。”

    维斯特独自喝了口水,又把玻璃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我透过透明的杯身打量杯底,根据那道沉闷的声响做出判断,认为只需要再稍微加一点点力,玻璃杯底上肯定会出现几道大大小小的裂纹。

    “不舒服?”局长问,他始终能把维斯特满是怒火的目光忽略。

    维斯特几乎要扑向局长,我也下意识地绷直了大腿肌肉,以防不测。

    但维斯特还是压制住了怒火,咬牙对局长说:“我很好。”他把“我”这个词咬的很重。

    “你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强大。”局长说,“地面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无所谓,我甚至要重新考虑是否加入你的狗屁计划。”

    “你还没明白吗?我愿意提起你那个无聊的酒鬼父亲,是要测试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预想的要差些。”

    “那是你没经历过。”维斯特的语气稍有缓和,他指着鼻梁上厚厚的镜片笑了出来,“我高度近视,但在此之前,我可是名很优秀的橄榄球运动员。我个子很大胸脯很厚,我想我能轻易把你撞出这间办公室。”

    “我相信你。”

    “你知道后来怎样了吗?”

    “在某次父母的每日争吵中,父亲打了你母亲,下手很重,并且停不下来。你为了保护你母亲,也挨了打,其中有一拳或者很多拳头落在你的眼睛上。自此之后,你要看清东西只能依赖于外物。”局长慢慢道来,最后补充道,“我猜的,不知道对不对。”

    “基本——”维斯特没继续说,转而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又问我们,“需要水吗?”

    “不需要。”

    “我们请不来专业的心理学家参与到这场谈话中,所以只能照猫画虎,亲自测验你。”局长说,“你的表现起先不太好,但后面稳定下来了,还算不错。”

    “这么做没有意义。”

    “是吗?”局长低头反问一声,没有继续驳斥,紧接着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任务?你是个医生,生活条件不错,也没有研究需要。”

    “我需要一笔快钱,而且能迅速打到我账户上,只有你们能做到先付钱再让我干活。”

    “因为报酬和风险不成正比,所以只能这么做了。”局长回答。这笔钱有点抚恤金的意味在其中,但如果真出了意外,政府肯定也要另外支付抚恤金。

    “钱刚刚好,多了也没用。”

    “你是个医生,为什么会纠结这点钱?”

    “我需要为母亲换个肾,刚好差这么点,可能也是天意。”

    “对医生而言很麻烦?”

    “现在不是以前,以前不麻烦的事情都会变得麻烦,以前麻烦的事情足够致命。”

    “从黑市购买吗?”

    维斯特没有回答,脸上露出无可奉告的表情。

    “我们又不是警察,只是好奇。你也不用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局长继续问,“你也是因为着急用钱,方才才忍着怒火没把我们赶出去?”

    “不然呢?”

    局长转头对我说:“所以说谈话在自己的审讯室里进行是很有必要的,起码是别人摔桌子走掉,而不至于说是我们被赶出去。”

    “你的态度应该好点。”

    “这是测试。”

    “那也要有所告知,采取更合理的方式。”

    “测试就是要出其不意,但你的建议我也会适当采纳。”局长笑道,“再来说说手术吧,这是你的专业领域。”

    “你懂医学?”

    “我当然不是要问你专业上的问题,专业性都在你的档案里写着。”局长说,“来说说你在手术时的感觉,会紧张吗?”

    “开始前会,但一旦进行就不会了,毕竟如果你在拿起手术刀的时候感到紧张,对于病人来说是致命的。”

    “你擅长接受变化吗?”

    “变化的大地?”

    “不止如此,什么都算。工作、生活甚至是制定好的娱乐计划临时有变,统统都算。”

    “擅长。从病态的家里逃出来,从地面逃到天空都算变化吧?我接受的还不错。”

    “胆子大吗?”

    “我对恐怖电影无感,再恐怖的片子都不会吓到我。我是个医生,血肉、尸体、太平间、午夜漆黑的医院,我见过的太多,早就习惯了。”

    “前往地面与恐怖电影或是尸体什么的都不同,你说的那些顶多能引起人的恐惧,但去地面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我当初在逃难的时候也和死亡擦肩而过,经历过了就不害怕。”

    “经历过死亡,还有勇气经历第二回吗?”局长追问。

    维斯特沉默地看着局长,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我需要一笔快钱。”

    局长说:“我们要签订协议,一旦加入就不能中途退出。”

    “我是个守信的人。”

    “按照惯例,我会给你一个忠告:中途退出前,想想你所珍视的东西,对于你而言,维斯特先生,你最好记清楚你母亲的样子。”

    “听上去像是威胁。”

    “对守信的人是忠告,对那些骗子自然是威胁。”

    “这代表我能加入了?”

    “没那么轻松,我们还得再做评估。”临走前局长转身回道。

    “你怎么想的?”我问局长,言语有点不客气。

    局长却没当回事,随口敷衍道:“我拜访了几名心理学家,从他们那里学了些皮毛,效果不好吗?可我觉得还不错”

    “只有这么一个医生报名了我们的计划。”我提醒他。

    “所以我就得哄着他?”

    “你觉得他很狂妄,会给勘察队招来麻烦?”我问。

    “他是个胆小鬼,你没觉出来吗?”

    他当时提醒过我,但我秉持着自己的观点:“我觉得他会是个遇事冷静的人。”

    “他?”局长哼了一声,“别看他外表有点高大,但一定是个胆小鬼。这是由于家庭环境造成的,父亲对他和母亲的家暴足以造就他胆小怕事的性格。外表、言语、行为等等不过是他强装出的伪装,为了不像在家那样遭受暴力,但我敢打赌,他一旦被暴力裹挟,就会变成个爱哭鬼,连拳头都攥不起来?”

    “也是和心理学家学的?”我没太在意局长看似头头是道的分析。

    “不是,从书上读来的。”

    我的回忆戛然而止,原因是被几道断断续续从浅草地里传出来的哭泣声打断。等我收拾好笔记本静心聆听,又觉得那不是哭泣声,更类似于某种细小轻柔的哀鸣。

    我听着这道哀鸣,凭空想象出来自遥远的深色画面:有什么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荒野里蠕动身躯,并在此起彼伏的虫鸣的掩护下,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哀鸣。

    这是忍受着巨大痛苦才能发出的声音,是用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放声喊叫的呜咽。

    不知为何,我的脑袋突然感到无比沉重,意识在饱含苦痛的声音旋涡中逐渐迷失。等我再次醒来,第二天的阳光已经把整座帐篷照得晶莹剔透,眼前盘旋着鲜亮的绿色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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