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痕迹从沉睡中苏醒,继续迈开脚步,朝我的血肉蔓延。我睡醒后不久便开始例行公事,发现它已经将我的指甲下面最外层的血肉和一小部分的指肚全部污染。
这使我再次忧心忡忡起来。
反观黛西,仍旧乐观积极。在她支起铁架准备烧制热水的时候,我特意不着痕迹地凑了过去。几乎肩并肩的距离,足够我仔细观察——她的指甲状况与我相同,其中泛黄的痕迹已然扩大,能够被我从旁边轻易捕捉。
她边准备早饭,边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感觉怎么样?”我在她身边突然问道,仿佛是故意打搅她的悠闲。
听到突然响起的声音,黛西明显有些吃惊,身体甚至还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猛然扭过头,脸上露出惊魂未定与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在这儿。”
我得逞了,但还是略表歉意:“是我该道歉才对,没想到会吓到你。”
“没,没事。”她收回脸上的所有表情,又看向铝制锅具,里面的清水已经被烧得不断冒出细小的水泡。随后把锅具取了下来,轻轻用手指试了试水温,而我则静静盯着她把带有泛黄痕迹的指尖伸进锅里。
“你要烧点热水吗?洗脸甚至是洗头,让自己舒服些。”
“不,不了。”现在轮到我有些慌张。
“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我庆幸黛西没有坚持邀请。
“我问你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很安心。没了那吵闹的哀鸣声,简直不要太棒。”她兴奋地说着,又往锅里加了点凉水,然后把整个右手都放进去拨弄两下,“合适了,要不要给你点?”
“不用,谢谢。”我当即答道。
得到回应后,黛西尽量低下头,把水往自己脸上泼去。她一定特别的享受,脸上的表情不加遮掩,完全出卖了她。
“说真的,咱们好像只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哀鸣吧?”她含糊不清地问。
“那也够煎熬的。”
“所以说咱们昨天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长痛不如短痛。我去把水倒掉,稍等一会儿。”她只是用手把残留在脸上的水珠简单抹去,然后站起身,端着装满水的锅具走出屋外。
黛西走后,我发现她的背包正十分大方地向外敞开。我从中看到了一只深褐色泰迪熊,那是她带到地面上的私人物品之一。
“你们被允许携带两三件私人物品前往地面。”已经记不清具体是在第几次面谈中,我向她宣布了这个会使人略显轻松的消息。
“这是个不错的决定,很人性化。”黛西身体舒展,神采奕奕地坐在我面前,连续几个月的训练看上去并没有让她感到疲惫。
“你有想带去地面的东西吗?”我问,“你得提前向我说明,总局会有审核。”
“理解。”黛西快速说道,“但我得好好想一想,最晚什么时候给你答案?”
“越快越好。”我记得当时有一杯水摆放在自己面前,我尽可能地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水是热的还是凉的,我竭力通过回忆当时是否有水汽从杯口冒出来记起冷热。
“我想手机或是平板电脑之类的没法带吧?”
“可以,不过我不建议。电子产品在方舟上都不好使,更不要说是地面了。”我有过微微停顿,“何况你没法为它们充电。”
“谢谢提醒。”黛西靠在椅背上,偏着头,稍微沉默后继续说,“有了,我要带珍妮去。”
“不好意思?”我不费力地记起自己当时的诧异。
“原谅我说话不假思索。我的意思是珍妮是我的一个玩偶,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
热水。我记起来了。但不是通过杯口的水汽,而是我想起来自己那时为了缓解尴尬,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一定是热水,甚至烫了一下嘴唇。
“芭比娃娃?”
“泰迪熊,个头不大,放进背包里不会太占用空间。”黛西说,“这个可以吗,还是说总局需要进一步讨论?”
“可以,这是个小问题。”我点头答应下来。
“我还可以带几个?”
“最多再带两个。”
“可以容我再想想吗?”
“当然,越快越好指的也不是必须现在给出回答,你也可以回家后再想。”
“没有必要,我马上就能给你答案。有什么建议吗?”
“照片,你的全家福。”
“好主意,但不适合我。全家福是在地面的家门口拍的,而那里早就被毁了。”黛西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悲伤,与我不同,她是个很明显的乐观主义者。
“有时候能在照片里看上一眼亲人的样子也不错。”
“不用浪费机会,我有珍妮就行了。”
说实话,黛西的泰迪熊的名字还是会让我有点不适应。
“情人的信物?”我问。
“啊,对,你提醒我了。”黛西像发现了惊奇的东西,“我要带一本《绿野仙踪》!”
“那是你某任男朋友送的礼物?”
“不是,只是觉得那本书和郁郁葱葱的地面很应景。我有那本书,封面是绿色的,还有很多花藤的图案,和地面很搭。”
“那为什么说是我提醒你的?”
“因为是你说完我才忽然想起来的。”
我眉毛一挑:“还差一个。”
大概又思考了三分钟,黛西说:“我的工作铭牌。”
“什么样的铭牌?”
黛西在胸口比划:“就是普通的金属铭牌,银色轮廓,长条状,中间写的‘黛西·威尔逊博士’,我曾经的工作铭牌。有了它,无论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自己是谁。在一片陌生怪异的大陆,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不要让自己的内心迷路。”
“我猜你说的是迷失。”我补充道。
“就是这样。”黛西打了个响指,“我不太会简单表述——除了和动物有关的内容。”
“那个铭牌上只写了你的名字吗?”我忽然想打趣两句。
“对啊,怎么了?”黛西好奇地问。
“上面难道写的不是‘黛西·威尔逊博士,动物学权威专家’吗?”我笑着说。
“少来。”黛西被我逗笑了,“我离权威还差半步呢?”
等到黛西回来,我和她面对面坐在一起吃起了早饭。一袋没有味道的玉米粒加干菜汤,黛西则在汤里泡了一小块风干鸡肉,这样做能中和掉一些肉干上的咸味。
“你的铭牌呢?”
“在我背包里。”黛西撕开玉米粒包装袋,也把它们都加在了汤里。
“这能好吃吗?”我不解地看着她。
“当然不会太好吃,但起码能稍稍换换口味。”
“来到这里还没见你戴过铭牌。”
“总戴个上面写着‘动物学权威专家’的牌子四处乱晃太招摇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低调。”黛西说,“并且低调的专家还向你提出建议,你应该试试看把玉米粒放进干菜汤里,多泡一会儿,就能变出一道不同的菜肴。”
“那请问队伍里最低调的专家,对那个蜗牛你有什么看法吗?”
黛西把目光移到巫清华的背包上,说话时嘴里面还在咀嚼着玉米粒:“我没见过那样的蜗牛,但说实话,我就是感觉它是个蜗牛,至少曾经是。”
“我也有这种感觉,难以形容。”我开诚布公地谈道,“曾经是蜗牛,你猜测它发生过变异吗?”
“不然为什么它会这样?不是变异,就是外星生物,一种外星蜗牛。”黛西说,“但没听说过有陨石降落在佛罗里达,因此如果它真的是外星生物的话,肯定通过了某种更隐秘的方式来到的地球。”
“外星生物。”我像个傻子一样重复黛西的话,“通过更隐秘的方式来到的地球。什么方式,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它和自然的变化有多少关系?”
“现在想那些还为时尚早吧?”黛西暂时把碗从嘴边移开,“相较于外星生物,本土生物的变异听上去更靠谱。”
“你一会儿是要出去探索,还是留下来研究那东西?”
“我和巫博士都留下研究。”黛西指着餐厅说,“关领队为我们收拾好了餐桌,我们在那里开始。”
我注意到巫清华也在餐厅里,但只能看到他的一点后背,绝大部分身体都被墙体遮挡得严严实实。
“赶快吃吧,肉都泡白了。”我提醒她,“研究时记得注意安全。”
“肉干只有这样才没那么咸,也更好嚼一点。”黛西坚持先把玉米粒吃完,汤和肉干还是要放在最后,“如果可以的话,帮我拍几张有趣的动物照片。”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照相机,我猜她当时也看到了我发黄的指甲。
————
约翰作为向导自然而然的要走在前面,但我猜他是故意把大家带到墓碑那里的。
我双手扶住一段半人高的篱笆,身体尽量前倾,双眼扫视墓碑,耳朵倾听其他人关于探索路线的分配,而大脑则正在回忆墓碑主人们的面容。
“珍妮丝,珍妮丝。”有人叫我。
“什么?”我随口回应。
“探索两两一组,你是女士,你先挑选想和谁一组。”关涛在问我。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回过神看着他。
“你不舒服吗?”关涛问,“你的专注力似乎差了很多。”
“对不起,我没有不舒服。”我先是表达歉意,随后赶紧找了个理由搪塞,“我在找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动物,黛西托我帮她拍几张照片。”说着,我还对他们扬了扬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先加入讨论。”关涛说,“两两一组,你想和谁一起?”
我在心里数了下人数,说道:“多一个,我自己就好,你们刚好可以互相组队。”
“你是女士,必须有人照应。”关涛说,“我自己一个。”
我没坚持,目光在剩下几人脸上来回扫过:“那就——麦伯森吧,正好可以顺便沟通下补给投放的事情。”
“我不要和约翰一组。”维斯特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尖锐,与他魁梧的体型十分违和,“他很刻薄。”
“嘿,你这是污蔑,亏我还最喜欢你。”约翰装作不满地说道。
“那我和你一组。”我说。
“可以。”维斯特快速点头,估计除了约翰,他愿意和任何人一组。
“那约翰和麦伯森一组。”关涛说,“十一点半以前回来,还在这里集合。切记做好记号,不要迷路。如果迷路,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开枪,如果遇到危险,也开枪。”
和维斯特一同探索的时间非常无聊,他确实像变了个人,全然没有半点以前侃侃而谈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问,“面试和训练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维斯特警惕地观望四周:“我没事,只是被哀鸣搞得有点神志不清。”
“不会再有哀鸣了。”
“我还没缓过来而已。”
“不仅是这两天,在听到哀鸣声之前,你表现的就很不好。”我强迫维斯特不要再环顾四周,而是要安静地看着我,“维斯特医生,在方舟的时候你可没有表现得如此……胆小。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害怕。”维斯特确实做到了安静地看着我的眼睛,他只不过是没说实话,“也许是水土不服。”
“看来你还喜欢上了天上稀薄、寒冷的空气?”我来到某栋荒废别墅前面,用力将破败的木门推开,这是在发泄愤怒,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充满讥讽,“医生,珍惜的外科医生,你的表现根本不合格,你压根不该来这里,你会惹上麻烦的,会让我们全都惹上麻烦。”
“是吗?看来你不仅是助理,更是个预言家。”维斯特发出不满的回应,“无所谓,想必我母亲几天前就从手术台上下来了。如果回去以后要追究我的责任,随你们去告我吧,告我欺诈,告我未能履行合同约定,随你们怎样都好,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
我猛然停下脚步转身瞪视着他,后者没来得及反应,差点与我撞在一起。我依旧站得很稳,反倒是他被吓了一跳,向后打了个踉跄。
“维斯特,我现在对你的期望不多,只希望你不要惹麻烦,然后——”我加重语气,“在关键时候多少发挥点作用,哪怕是能做上两三个标准的人工呼吸也好。”
维斯特没能得到与我直视的机会,他也识趣地没继续发出惹人心烦的声音。我们随后就分开了,我直接上了二楼,他则留在一楼打转。
这里与多数的房子一样,凌乱的起居室,破碎的衣帽间,发霉的卫生间……没什么稀奇或是有用的东西。我曾来到窗边,隔着红木窗框,短暂地欣赏过绿意盎然的世界。
维斯特在一楼一无所获,但我不放心,于是又去厨房和餐厅检查了一番。餐厅的酒柜虽然凌乱,但不难发现有两瓶朗姆酒尚未开封。我把酒装进背包,期间没看维斯特一眼。
在光线明亮的上午,我得以将这个社区或是村庄内的各个房子的职责全部区分开来。住宅、商铺、旅店、警察局、游戏厅、汽车修理处……我从它们面前一一路过。有两间商铺从外面看上去保存完好,但内里却已腐朽,坍塌的货架挡住通向内部的全部道路,各种食品没了包装的限制散落得到处都是。几间餐馆倒塌成废墟,我还能从石缝里找出几张陶瓷碎片,在泥土里反光的闪亮玩意是想出来透透气的不锈钢餐具。
几乎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这个枝繁叶茂的地方如它们的土地一样萧条贫瘠。
我是在向东北方向探索,穿过两条稍微宽敞的街道后,那个在昨晚被约翰简单提起的人工湖出现在视野里。它害羞地躲藏在一排灌木丛身后,又耐不住寂寞,还是在我眼里卖弄起极具诱惑的一角。
我早该听到白鹤与苍鹭的叫声的,眼前这个以包容性着称的大家族想必早已在此安家多年。当我越过灌木丛,当视线真正豁然开朗起来,就像掀开幕布从幕后走到台前,眼前的景象在倏忽间变得光彩明亮;就像打开隔音的窗户连通外界,水声、啼叫声、嬉戏声一下子涌进房间,欢愉、兴奋、自由充斥在目之所及的每处角落。
“这里与众不同。”我自言自语。
我在湖边停下脚步,忍不住蹲下身,伸出手去够近在咫尺的水面。清凉顺着手腕漫向全身,让我想起炎炎夏日里的泳池,那是缓解疲惫,尽情放松的好去处。
“那是什么?”维斯特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紧张,令人扫兴。但我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意识到他的疑问并不是无端地寻找存在感。
离我们很近的水面藏着几双小而圆的黑色眼睛,眼睛的主人显然在打量我们,好奇的意味从眼球里不胫而走。我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它们开始大着胆子向我们游来,身体同时不断上浮。
它们在距离岸边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顶着阳光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心中感谢了两句湖水的清澈特质,能把那些生物看出个大概。
那几只生物拥有粗糙的灰色肌肤,外形略胖,形似发福的棒球棒,肥厚圆润的脑袋长有向前凸出的嘴巴,嘴巴上方一点便是憨厚的圆鼻子,脑袋下面的脖子短小粗壮,多有一层又一层的褶皱,而与之相连的身体硕大肥胖,那里堆积了大量的脂肪。
“你认得它们吗?”维斯特问。
我摇摇头,答道:“不认识,但可以拍下来问问黛西。”
我举起相机,把那几只憨厚的动物纳进相机,又把苍鹭和白鹤拍下。随后将拍照功能调成录像,先是用镜头对准整个湖面,然后聚焦在那几只“胖子”所在的地方,将镜头缓缓拉近,待到成像清晰,停留十秒左右,把镜头移动到苍鹭和白鹤身上。视频中,苍鹭大多喜欢突然腾飞亦或是贴近水面急掠,而白鹤则安静地聚成团,重复低头衔水或是舒展翅膀的动作。
最后,我将镜头收回,再次变换到整个湖面。五秒过后,我关闭了录像。放下镜头,再次用充满感慨的目光审视着明亮开阔的湖面。
我在这里为内心找到了遗忘了许久的开雾睹天的感觉。忽然觉得我们绝对不该就此回去,如若不继续向自然的更深处前进,那将绝对是个遗憾。
“而我们也绝对不可能就此返回,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而言,它似乎还想多观察我们两眼。”
这句话是补写,落笔之时,我或许已经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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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二十七日: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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