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带着程雅，刚迈进家门，便被立于堂院中的何氏瞧见。

    何氏一见自家宝贝儿子归来，忙不迭上前拉住王铭，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来。

    “我的儿呀，你可安好？”

    “娘，孩儿无事，您且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前次龙王节诗文比赛，听说你获得了魁首，你又为何不愿回家一趟，难不成你不想见为娘吗？”

    “娘，怎么会，您可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愿见您，只是事出有因，孩儿比赛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内廷衙门述职，故而无奈，没有及时回家看望您，都是孩儿的错，请您不要生气。”

    “为娘知道你忙碌，只是担心你身体是否安好，不会为此生气的，另外，你和张云之间的婚约......”

    “娘，这个稍后再提，你看我一路赶来，风尘满面的，我想先洗漱一番。”

    王铭怕母亲说漏了嘴，直接打断母亲的话语，让母亲先不要提这些。

    “好好好，你先去内堂洗洗吧，看你这一身脏兮兮的样子。”

    “哼，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事事都是自拿主意，这个家对你是否可有可无。”

    此时，王铭的父亲王永也走进了家门，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然后看到程雅站在旁边，立马展现颜开的对程雅说道:“小雅，你也来了，别久站院中，快进屋坐吧。”

    “伯父好，夫人好。”

    一直未得机会打招呼的程雅，终于寻得空当，向王铭的父母问安。

    “雅儿也来了，甚好甚好，今日真是个好日子，稍后咱们热热闹闹地，吃顿酒席，雅儿这段时间不见，确是越来越漂亮了。”

    何氏这才留意到王铭身后的程雅，即刻眉开眼笑，上前拉住程雅的手，不住的轻拍着。

    “哪有...夫人您莫要打趣小女。”程雅有些羞涩的回道。

    这时，站在旁边的王父也笑的应承着。

    “我看也是，咱家雅儿甚是标致，实乃佳人。对了，你父母都好着吧，可要常回家看看，莫像某些人没心没肺。”

    “你这老夫子，胡言乱语些什么，今日儿子久别归来，你快些吩咐下人多购置些肉菜，今日咱们要好好团聚一番。”

    “对了，还有程雅的父母，也要请来，还有再派人去我弟弟家一趟，接他们过来，咱们一大家子好好聚聚。哦，对了，还有陆家，都要请来，老夫子，你快去安排。”

    “娘，孩儿来时已见过干娘了，也与她说了稍后来咱家吃饭。”

    “那就好，还是我儿想得周全。”

    “哼，我让他回来，咱们找找关系，设法将他留在城里。唤了那般多次，他偏生不肯回来，如今只能留在那乡下的破林园里了。”

    “瞧你说的，林园如何了？咱们本就是普通百姓，万不可自己瞧不起咱乡下之人。”

    “再说了，咱们儿子刚从学府出来，便被委任为林园主管，亦是个三级胥吏，每月有一两纹银的薪俸，可比乡下的乡绅挣得都多，比普通百姓更是强上许多，咱们儿子也是吃上了皇粮之人。”

    “横竖都是不如城里好，进了城才算是真正的城里人。”

    “城里有甚好的，再说，他在林园，每日自由自在，也省得回城受气。你做了十多年的私塾先生，除了混个温饱，也未给家中攒下多少银钱，大家皆是一般，只要我儿过得开心快活、平平安安，那便足矣。”

    “你瞧瞧，我不过说了一句，你便啰嗦了这许多，唉，好了，他的事我往后再不插手，真是慈母多败儿呀。”

    王父听了，顿时蔫了，甩了甩衣袖，转身欲走。

    “你还不管，你是他亲爹，往后咱们还指望着咱们儿子给咱们养老呢，你不管谁管？”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我去安排酒席便是。”

    王父只得乖乖认怂，板着个脸出去了。

    “铭儿，莫听你爹胡言，其实他亦是关心于你，怕你乡下吃苦。”

    “娘，我都明白的，我没有一丝责怪父亲之意，只是感觉对不住爹娘，让爹娘跟着受了非议。”

    “哪有什么对不住的，我看挺好的，咱们就在林园里好好待着，自由自在的，管他人作甚，咱们自己过得舒心便好，莫学你大姐，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到她的大女儿，何氏便有些眼红，泫然欲泣。

    王铭一听，赶紧打断母亲的话语道:“娘，今日咱家可是高兴之时，莫提这些。你看，我和程雅都还没有洗漱了。”

    “哦，你看我，又提了这般话题，雅儿啊，你莫要怪，你也快去内院我房，我马上让下人，准备热水送去洗漱。”

    程雅悄声答应了一声，看了看王铭一眼便径直走入后院，因为两家通好，彼此都不做虚假客气。

    王铭先陪着母亲走进堂厅，然后说了几句悄悄话之后，也离开堂厅，回房洗漱去了。

    很快，下人们给王铭房间送来热水，王铭褪去衣物，泡进浴桶，果真舒服，只感觉一身疲惫慢慢散去。

    就在他舒服的闭目假寐中，突然又想到了刚刚在前院，母亲提到的大姐，王铭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王铭大姐叫做王婷，嫁与平安县工坊司的一个伍长，名叫黄飞。

    工坊司在县城衙门之中，实乃福利甚佳的部门，其人员大都是县城内的民户。

    县城的平民，多无土地，然手中或多或少都有些许手艺。

    黄飞家也是无土地之民户，且其身有残缺，因之前被征入伍，在一次与大浪国交战时，不幸被砍伤了左臂，差点断掉。

    所幸的是保住了一条命，后退伍回来，被家里托人进入了工坊司，也算吃上了皇粮。

    而王婷姿容绝美，乃安平镇中赫赫有名的佳人，之所以愿嫁给身有残疾的黄飞，除了黄飞容貌端正外，只为能入县城，成为一个城里人。

    这倒也非她贪慕虚荣，而是王父极重颜面，总是盼望儿女都能成为城里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再一个，黄飞本人，倒也不赖，对她亦是呵护备至。

    黄飞之父黄兵，乃是平安县一家商行的管事，对于王家而言，也算是门当户对。

    要是再细细论来，当时的王家有些高攀之意，毕竟王家只是一个乡下乡绅。

    黄家的家主黄兵，原本也是乡野出身，觉得乡下人质朴淳厚，不会太过势利。

    加之自家儿子又身有伤疾，故而力主儿子娶了王婷，并将王婷的户籍转为城里民籍。

    就王，黄两家亲家的关系而言，黄飞父子二人对王家也算是热情诚挚。

    不过，还是有些问题没法改变，这些问题的激化，乃出在王婷的婆婆秦氏身上。

    秦氏的娘家，乃县城中一富户。

    她的父亲曾担任过当地马政典吏，这个所谓的马政，就为县府衙门养护马匹、制作马车、运输邮件公文等事。

    秦氏父亲和现今王铭的级别相比，要高一级，属二级胥吏，可与“官”字实无半点关系。

    然秦氏不会这么看，真的将她老爹视作官员。

    又因为她是县城富户人家出身，故而心中看不上乡镇里的王家，在她眼中，王家不过是一个小乡绅罢了。

    若不是自家儿子为伤残之人，别的城里富人瞧不上他家，她是万万不肯与王家结亲的。

    虽说王婷生得花容月貌，嫁给黄飞后，也尽力想在家相夫教子，可是天不遂人愿。

    婚后几年间，她一连生下三个女儿，却没有为黄家诞下一子。

    黄家父子对她还算不错，没有因此对她苛责，可是婆婆秦氏却整日冷眼相待，有时更是恶语伤人。

    以至于对于王家之人，秦氏更是不屑，表现得极为冷淡。

    自两家结亲以来，她从未到过王家走动。

    王家之人，除了在王婷成婚之日与每次生产之时，王父与何氏往黄家去过，平素便也无甚往来。

    一般在每年正月新年，黄飞和王婷，依习俗到王家送节礼，再短短留居几日。

    秦氏因王婷没有生下儿子，更是有意割裂与乡下亲家的关系，也不喜王婷与娘家亲密联系。

    王家人自是极为厌恶秦氏，平日里也不主动往黄家去。

    就连此前的王铭，当初在县城读书之时，也没有踏足黄家。

    后来更是考中科举，入了关州学府，也就离开了当地。

    这般多年过去，他也极少回家，更不要说到他姐姐家中探望。

    王家之人有时想多照拂王婷，都是直接托人将包袱、物品径直送到王婷屋内，以免遭到秦氏冷言冷语。

    王婷夹在夫家与娘家之间，进退两难，处境实是尴尬。

    再加上她也一直想要给黄家，生下个男儿，都快有了心魔。

    这也就是何氏所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缘由。

    在王铭看来，若是王父或者他本人，官职要是高于黄家，势力强过黄家。

    莫说王家在镇里，便是在僻远山沟之中，秦氏也会主动谄媚王家，也不敢死命的让王婷不停的生，这般不顾惜她的身体。

    这个根本问题就是权利和财富，这也是城乡地位不平等的缘由。

    因为有了大女儿前车之鉴，何氏对于王铭的婚姻之事，不予强求，哪怕张云真的要和王铭解除婚约，她我丝毫不觉惋惜。

    对于儿子没能留在城中，而是被遣至乡下，虽然稍有遗憾，却也不觉得有何丢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的想法甚为简单，便是儿子以后，过得舒心如意便好。

    在王铭看来，老爹重视的是颜面，母亲重视的是，内里的生活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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