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坐在凳子上缓了好一会，见十年没有再进来的意思，这才拿起毛巾胡乱擦了头发，头发也没吹就回了房间，看见十年已经躺在了床上，背对着他睡的方向。

    小舟的心皱得乱七八糟的，站在床边看着十年，还故意弄出了些声响，但十年就那样躺着，毫无反应。

    小舟轻轻地倒吸了个口冷气，嘶嘶地说：“宝宝，我的手好像有些疼。”

    十年还是没动弹，闷闷地说：“你最好没撒谎。”

    小舟噤了声，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轻轻地把脸贴到十年的背上，瞬间涌起了满腔满腹的委屈，他见十年没有动弹，心也悬了起来，忍着泪意轻哄道：“宝宝，我的手不疼，但是心好疼，你别生气了，好吗？”

    十年感到背上一阵湿润，回头一看，于小舟头发还湿漉漉的，十年忙坐起身，把小舟也拉了起来，闭着眼调整了几次呼吸，这才说：“你怎么没吹头发？”

    “孟子昂什么时候来？”

    “你怎么不吹头发？”

    两人较上劲了。

    小舟盯着十年的眼睛，继续问：“孟子昂什么时候来？”

    “你先去把头发吹干。”

    “孟子昂什么时候来？”

    十年不想再纠缠，轻声道：“下周。”

    小舟起身走到床头柜，打开了抽屉，拿出本不想这么快就送出的礼物，也就是前不久刚订的那两枚戒指。

    他本来打算回家过年前再把这枚戒指送出，也不是求婚，就是一种恋人的标记。

    十年看着那个精致盒子，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紧张，小舟自然看出来了，他的心又被刺了一刀，自嘲地笑了笑，看着十年问：“你在害怕？害怕我又和你求婚吗？”

    十年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就那样闭着眼说：“小舟，我……我真的没有考虑好婚姻。”

    小舟低头问：“你想过和孟子昂结婚吗？”

    十年睁开眼，小舟也抬起眸，他的目光里有着咄咄逼人的追问，十年也不甘示弱，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小舟，一字一顿地说：“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对于我有意义。”小舟顿了顿，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的确躺着两枚戒指。

    他精挑细选了好多天，他还趁十年睡着偷偷量了她的指围。他本来设想的是明月高悬的夜晚，鲜花铺地，他动手做一桌菜，美酒美色，他掏出这锦盒，把戒指套到她的手上。

    他花尽了心思，可是怎么变成了这样……浪漫的情节变成一次威逼、一次胁迫，一场闹剧。

    他抬眸看着十年，那股气焰已经退去，眼神里满是哀伤，他也不知道对话为什么就发展成了如此，也不懂自己的心情为什么就变得乱七八糟，但他就是不受控制，非得听她说出肯定的答案。

    小舟还是想知道答案，就那样垂着头问：“所以你想过和他结婚？”

    十年伸手从盒子里拿起一枚戒指，仔细看了看，然后往自己的无名指上套却发现大了，她还在想是不是小舟买大了，却听见他小声地说：“戴中指的。”

    他伸出手，想拿过戒指替她戴上，十年却没让，自己把戴到了中指上，果然刚好合适。

    小舟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地收了回去。

    十年在胸前伸直手向小舟展示自己手上的戒指。

    在小舟掏出戒指的那一刻，她真的有想过，如果他真的求婚，或许她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但他没有，她又觉得很感动，觉得他是理解和尊重她的。这样一想，满肚子的气也消了不少，轻声问道：“满意了吗？”

    小舟点点头，轻声道：“满意。”

    “那去吹头发吧。”

    “你帮我戴上。”

    “好。”

    十年拿起那枚戒指，小心地替小舟戴在了左手中指上，轻声道：“小舟，我们毁了这本该美好的一切。”

    小舟把十年搂到怀里，哽咽着说：“你和孟子昂见面的时候，要把戒指戴上。”

    “于小舟，你真幼稚。”

    “我就是幼稚。手镯、项链，你都得戴上。”

    “那你要不要再在我的脖子上、脸上留一些吻痕？”

    十年话音刚落，小舟还真的探过头来，她小心地推开他，静静地说：“你这样一点也不可爱了。”

    “你不要离开我。”

    “我从来没有说过会离开你，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似乎在赶我走。”

    “我不想你和孟子昂见面，哪怕是工作也不行。你就不能为了我，不去接这份工作吗？”

    “对不起小舟，但你不该干涉我的工作。”

    “你和孟子昂也这样说过吗？”

    十年咬了咬嘴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眨巴眨巴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也终于如愿把泪水逼了回去，这才说：“小舟，每个人都在改变，现在的我和十八岁的我怎么还可能用同样的方式谈恋爱？”

    “那你和孟子昂这样说过吗？”

    十年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真的在回忆往昔，良久她才干巴巴地开口道：“我和孟子昂说过分手，但我没和你说过。”

    小舟抬起眸看着十年，眼里也全是泪水，他疯狂地摇头，泪水溢出了眼眶。十年伸手去给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小舟，你怎么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样我真的很累。”

    “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拒绝孟子昂？”

    十年叹了口气，把小舟搂到怀里，这才说：“因为我只把孟子昂当成普通朋友，没有特殊对待。”

    “但在我这，孟子昂不一样，他是你的前男友，而且他太优秀了。”

    十年从怀里捧起了小舟的头，吻掉了他脸上的泪水，轻声道：“你也很优秀。”

    小舟吸了吸鼻子，孩子气地问：“他会这样吃醋吗？”

    “小舟，我已经不记得了。”

    两个人虽然在争吵，不过也没多少敌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既是为了表达情绪，也是想要说服对方，只是终究是谁也没有说服谁。

    十年其实也能理解小舟的情绪，只是她也没有料到会如此激烈。一开始她觉得他最多会嘟囔几句，只要她好好解释就可以了。小舟反应的激烈程度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有些不能理解。

    她不是已经做了无数的保证吗？她那么直白地告诉了他，她已经不爱孟子昂了，她爱的是他于小舟，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这般的不信任她呢？

    他到底是担心她会和孟子昂再有交集，还是想要控制她？

    十年有些不寒而栗。

    但她仔细又想了想，觉得小舟应该不是那种人。

    她突然有些心惊，不是担心小舟，而是担心自己。

    如果小舟真是那种人，如今的她也没有把握自己真能果断地离开。

    她的心里颠三倒四、风起云涌，而小舟又何尝不是呢。

    小舟觉得自己实在太想和孟子昂一较高下了，他知道这种想法并不健康、不积极、不向上，可他就是忍不住。他无法证明自己比孟子昂优秀，所以他更想证明十年爱他要胜过当年爱孟子昂。

    小舟小心地摸了摸中指上的戒指，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身为男人应该要大度，身为男人应该要勇于承认错误。

    小舟下定决心，紧接着叹了口气，抓住时机先服了软，右手摸到了十年的后脖颈，干巴巴地柔声说：“十年，我该怎么办？”

    十年主动贴到了小舟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口，说：“小舟，我答应你，下次我不再接孟子昂介绍的工作了。”

    “那这次你还是会去？”

    十年觉得自己已经退到这一步了，小舟还在步步紧逼，她也有些生气，心里涌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这恋爱谈得真烦人。小舟见她面露不悦，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得寸进尺了，忙伸手把十年搂到怀里，撇着嘴说：“我错了。”

    “但你不会改。”

    小舟像被戳穿了心事，抿了抿嘴辩解道说：“我就是吃醋极了，这是人之常情。你去问问，普天之下能有多少人像你这样豁达。”

    十年伸手摸了摸小舟的头发，柔声道：“那你也不该这样和我吵。”

    小舟委屈巴巴地说：“我错了。十年，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但爱不是占有。”

    小舟捉住十年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那爱是什么？”

    十年探头去吻了小舟一口，静静地说：“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我们吵了这么多，现在还能躺在一张床上接吻，应该是爱吧。”

    小舟想，十年的这种冷静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是他情绪上头才觉得打在了软钉子上，可细细想来，如果不是因为十年这么冷静，这场争吵还不知道如何结束，也不知道将发展到什么地步。

    那个晚上，两人都努力地抛开了所有的不快，十年也表现得更为热情，而小舟本该因她的这种主动而兴奋的，但一想到或许是因为孟子昂的事她才如此刻意，又觉得难受起来。

    他在爱情里没吃过什么苦，也实在不够豁达和大度。

    等激情褪去，十年已经在他臂弯睡着了，小舟还久久无法入眠。他低头看着十年那恬静的睡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做到坦然面对她和孟子昂的见面。

    虽然他的确不会因此而和十年分开，他也知道，刚刚争吵的时候如果十年提出分手，他会立马就哭着挽留她……

    会哭得撕心裂肺、天崩地裂，求她怜悯自己，求她不要离开……

    可是，她没有提分手，他也没有哭着挽留，他们刚刚做完最亲密的交流，可如今他仍旧无法消灭那种醋意、那分不快。

    那么十年呢？

    如果他和前女友见面，她是真的不会在乎吗？

    他突然想起上一段恋情，他去哪前女友都需要他报备，只要他参加有异性的活动她必须在场，不然就得大吵一架。

    对啊，那时候他明明是很为这件事苦恼的，甚至提出过分手。怎么到了如今，他变成了这样的人？

    这样一想，十年比他做得好多了。

    可是，他不是和前女友见面啊，只是普通的异性朋友。

    那点刚解开的结又系死了。

    他想不出答案，脑子也越来越清醒，他又拿起手机搜索孟子昂，甚至找到了孟子昂的社交账号，他没有什么最新的动态，不过在之前，他的每一条内容都有叶十年的影子。

    分手的六年，他还偶尔发一些十年的内容，甚至以前的那些合照，他也没有删。

    小舟看见他照片里的十年，还是学生卡上那时的模样，那么生动活泼。而在他的文字里，他也才知道，原来十年也会吃醋、会生气、会吵架……甚至还有过甩门离家出走的往事。

    原来他们也同居过。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是十年变得更成熟了，还是并不再像爱孟子昂那样爱得那么热烈了。

    时间，时间真的能磨灭曾经的深情吗？

    如今的他们都有了更多、更自由的选择，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

    小舟看着熟睡的十年，她的手机就放在一旁，有那么一刻，他想拿起她的手机向孟子昂拒绝那份翻译工作，可他也知道，当他打开十年的手机，他们之间就完了。

    下作，他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下作的想法。

    他滑躺到床上，伸出右手把十年搂进怀里。他只有一只手，动作并不轻盈，吵到了十年。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完全找不到那场争吵留下的痕迹，睡意朦胧的声音软软糯糯地问他怎么了，听得他的心也软了，轻声说：“没事，睡吧。”

    十年抬起头，迷迷糊糊地亲了他一口，又睡着了。

    小舟告诉自己，眼前的十年也很好，但可能是心理暗示还不够多，他还是轻易就想起孟子昂描述中的她。

    孟子昂说她睡着了像小猫，总是黏在他的身上……

    小舟紧了紧自己的怀抱，低头吻了怀中的人，她现在明明黏在了自己的身上。

    除了猫，能不能有其他的形容词？

    小舟就在这种庸人自扰中沉入了梦乡，一夜也睡不安稳，甚至梦到了和孟子昂见面，他的左手不是绑着石膏，而是彻底断了，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地晃着。而孟子昂穿着一身高定西装，就那样气宇轩昂地站在他面前，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光那俯瞰一切的眼神就足以让他把梦中那种受伤带到现实中来。

    十年比小舟先醒来，本来想悄悄地先起床，却又被小舟给抱住了。他眼睛也没睁开，静静地说：“再陪我躺会。”

    十年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九点了，看来吵架的确很耗精气神，比干农活还要累。

    “我得起床写论文了。”

    小舟想起那个梦，气又有些不顺了，闷声道：“那你还有时间去做翻译。”

    十年轻轻地推开小舟，轻喝道：“你再这样说话夹枪带棒的，我就先回宿舍住了。”

    小舟睁开眼，也没看十年，就那样看着皱巴巴的床单，淡淡地说：“你为了孟子昂开始威胁我了？”

    十年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小舟，你自己理一下你的逻辑，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过于钻牛角尖了吗？”

    “对啊，我不聪明，我高考也考不了700分，我也没能力上常青藤，更没有办法不到30岁就做教授。所以我逻辑不好，一直以来还辛苦你多体谅和包容，没有嫌弃我。”

    十年不再答话，起身换了衣服，小舟小心地用余光瞄着她，见她穿戴整齐，他腾地坐起身来，担忧地问：“你真的回宿舍吗？”

    “小舟，你不是羡慕孟子昻吗？不瞒你说，如果我现在还是和孟子昂谈恋爱时的心境，我昨晚摔门就走了。”

    “那你如今这样，是不是因为不够爱了？”

    十年回头看着小舟，皱着眉问：“你是有受虐倾向吗？是不是非得大吵大闹，最好把家里砸得一塌糊涂，才能证明我爱你？”

    小舟被十年问住了，他陷入到一种自证的困境当中，他结结巴巴却又坦诚地说：“我也不知道……但如果你砸东西，我会害怕。”

    十年又有些累了，但更多的是无奈：“小舟，你是不是手受伤之后没工作在家闲着，所以想太多了？”

    “我也不知道。”

    十年叹了口气，问：“我煮面条，你吃吗？”

    小舟忙说：“吃，吃！”

    “那你别多说话了，小心我下毒毒哑你。”

    小舟抿着嘴，用手比划着拉了个拉链，又比了个oK，真的吃完整碗面条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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