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福瑞院。

    老夫人半阖着眼睛端坐在暖榻上，她一边默念着佛经，一边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屋里伺候的丫鬟全都屏气凝神，没人敢发出丁点声音，直到——

    春嬷嬷推门走了进来。

    听到声响，老夫人眉尖动了动，可她依旧闭着眼睛继续默念着佛经。

    春嬷嬷轻手轻脚的走到老夫人跟前，她遣退了屋里的丫鬟，末了，才垂首安静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老夫人发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老夫人。”春嬷嬷敏锐的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动作，她忙垂眸恭敬的唤了她一声道。

    老夫人微抿了抿唇角，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才抬眼看着春嬷嬷不冷不淡的道：“鸢姐儿没闹腾了？”

    “回老夫人的话，三姑娘很乖觉。”

    “是锦姐儿同她说了什么吗？”老夫人挑着眉又问。

    春嬷嬷点了点头，随后，她便将陆锦华先前恐吓陆鸢华的话向老夫人复述了一遍，末了，她才继续补充道：“自二姑娘说了那番话后，三姑娘便乖觉了下来，期间胡夫人来悼念，她也没有乱说一通。”

    听了春嬷嬷的复述，老夫人忍不住勾着唇角冷笑了一下，她道：“她若早这般乖觉，又怎么将自己弄得如此田地！”

    她才嫁进沈府几个月，可如今干瘦的她都快认不出来了，可想而知，她这几个月在沈府定是吃足了苦头！

    也不知道到了今日，她还后不后悔当日的所做所为！

    对于老夫人的这番话，春嬷嬷没敢接。

    老夫人能打能骂三姑娘，可她身为奴婢，即便主子有错，她也是不能置喙的。

    尤其是关于三姑娘的事。

    看沈家的态度以及三姑娘如今瘦骨嶙峋的模样，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想，只是碍于老夫人不敢说出口罢了。

    果然，见春嬷嬷没有接话，老夫人忽地又转变语气轻叹了一声，她道：“她回沈府了吧！”

    “没有，三姑娘不肯回去，她说要给大夫人守灵。”说到这，春嬷嬷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她接着又道：“随三姑娘来的那两个婆子想上前将三姑娘拉起来，不过三姑娘抱着大夫人的棺椁不肯松手……”

    听到这，老夫人眉尖忍不住又挑了挑。

    而春嬷嬷则接着上边的话继续道：“后来二夫人出面制止了那两个婆子，说三姑娘也是一片孝心，说沈老夫人若是知道也会允许三姑娘在这守灵的。”

    “那两个婆子同意了？”老夫人拧着眉道。

    春嬷嬷再次点了点头。

    二夫人既是伯府主母，又是三姑娘的长辈，她开口为三姑娘说话，那两个婆子哪敢轻易驳了她的面子。

    不过，三姑娘没走，她们自然也就跟着一同留了下来。

    但其实，老夫人并不奇怪那两个婆子会同意，她奇怪的是夏氏。

    好端端的，夏氏怎么会突然帮鸢姐儿说话？

    想到这里，老夫人眸心忽地动了动，随即，她忙开口又问春嬷嬷道：“那鸢姐儿现在可是还在丧棚？”

    “是。”春嬷嬷答道。

    原来如此！

    她说夏氏怎么突然这般好心，原来，她打的是这个算盘啊！

    如今虽已出了元宵，但天气仍旧寒凉，尤其是入夜后，丧棚里虽然置了火盆，但对于外边的寒风来说，这点火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若是身体康健的人尚且能熬一熬，可鸢姐儿如今这身子骨……

    这夜风一吹，保不齐她就陪着李氏去了！

    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冷笑了一声。

    这些年，她真真是太小瞧夏氏了！原来，她竟是这般有手段的人啊！

    春嬷嬷到底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见她此刻面色冷沉，她心里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些什么，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试探的对老夫人道：“虽说二夫人怜惜三姑娘一片孝心，可入夜后天气寒凉，三姑娘身子又弱，您看……咱们要不要遣人去将三姑娘劝回来？”

    原以为自己是猜中了老夫人的心思，可让春嬷嬷意外的是，老夫人在听了她这话后并没有哼声。

    她垂着眼睛看着手中碧油油的指珠，神情晦暗。

    因为在春嬷嬷说话的那一刹那，她心里忽然也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或许鸢姐儿就这么没了也好。

    母亲骤然离去，女儿悲痛万分不顾病体为母守灵，最后不幸感染风寒而死……

    这样的死法，不仅能洗去她一身的污名，甚至还能为她博一个孝女的名声，这样，不仅沈家安心踏实了，他们伯府亦少了一个麻烦……

    因为老夫人垂着眼睛，所以，春嬷嬷看不清楚她的神情，见她久久不语，她不禁迟疑的又唤了她一声：“老夫人？”

    听到春嬷嬷的声音，老夫人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她重新闭上眼睛，一边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一边沉着声音道：“罢了！既然她有这份孝心，那便让她在丧棚守着吧！”

    老夫人这话一出，春嬷嬷眸底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她刚刚瞧老夫人那神色，还以为她对二夫人的安排不满，可现在看来……

    老夫人是默许了二夫人的打算。

    想到这里，春嬷嬷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老夫人一眼，果见老夫人脸上一片肃杀之气！

    果真就像二姑娘说的那边，大夫人一死，这个世上便再没有挂记在乎三姑娘的人了……可遥想一年以前，大夫人和三姑娘在伯府多受宠啊！

    可现在……

    果真是世事无常，可归根究底也是大夫人和三姑娘行事太下作了，但凡她们能稍微收敛，不把路给走死了！她们都不会是今日这般下场！

    想到这里，春嬷嬷忍不住又轻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察觉春嬷嬷久久没有说话，老夫人忽地睁开眼睛看向春嬷嬷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祖母心狠？”

    春嬷嬷被老夫人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她连忙向老夫人摇头道：“老夫人，奴婢从来没这么觉得。三姑娘，三姑娘她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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