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墨推开门,快步走到桌前。
那副红梅傲雪图依旧平铺地展开着,墨迹已干,那朱砂的色泽便显得越发明艳。
她低垂下眉目,用目光将那图幅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根枝枝蔓蔓都格外清楚地看过一次,见并无纰漏,这才微弓下身子,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抱在怀里。她面色里不自知地露出些许微笑,然后转身,推门而出。
由于朝晖已然全部显露了行迹,屋外已然变得一片明媚。暖阳轻薄地洒落在院子里,傅青鸿一身素衣,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是桌边,看着她来的方向,面含微笑。
哪怕一动不动,哪怕一言不发,也已然是一副绝美无双的画卷。
纪云墨怦然心动。在原地定了定神,这才走上前去。
“让傅大夫久候了。”她在离对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唰”地一声,将长长的画卷在自己的身前展了开来。
带着一点俏皮的微笑,她凝视着傅大夫,道:“大夫亦是饱读诗书之人,可否替小女子品鉴一番?”
傅青鸿的目光极慢地在图幅上逡巡几回,却没有最终流连下去,而是一点一点地上移视线,直至同那手持画卷的人,四目相对。
纪云墨凝视着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只觉得整个人近乎要溺死在其中。她将笑容舒展了几分,刻意地又问道:“不知傅大夫可从这画中看出什么来?”
傅青鸿没有回答,依旧是含笑看进她的眼眸中,眼波一点一点地变得深沉。
而纪云墨从起初的羞涩,到后来的沉醉之后,忽然隐约地觉得……有点不对劲。
傅青鸿的目光,虽然是直视着自己,却渐渐地如同将穿透了一般,径自看向虚无的,渺远的后方……
“傅大夫……”她皱了眉,小声地试探道。
这一声呼唤,似乎让傅青鸿找回了几分神智。纪云墨稍稍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却眼见着面前的男子,身形一抖。
傅青鸿弓起背脊,一手按住胸口,霍然超前喷出一口血来。
血泼洒一般,尽数落在了纪云墨手中的画上。一刹间,已分不清红梅似血,还是血似红梅。
纪云墨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几乎动弹不得。她大睁着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好端端对着自己微笑的傅青鸿,这一刻,血染前襟,霍然栽倒在地……
“傅青鸿!傅青鸿!”片刻后,她终于回过神来,再顾不得手里的画,她飞奔过去将对方扶住。情急之下,甚至脱口而出了自己心底对对方,最渴望的称呼。
而就在触到对方的刹那间,她忽然如遭雷击般地一个颤抖。
傅青鸿吐出的血,在短暂的鲜艳之后,很快变成了乌红的色泽,连带着那画上的红梅,也成了一幅将要萎靡的样子。
而他面色发黄,气息急促,双眼之下很快泛起了青黑……这种种的症状,旁人或许还会存着些疑虑,但纪云墨却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彻底明白。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这是怎样的情形,又因何而起。
正是怔愣之时,却听闻主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抬头看去,纪思嬛披着厚重的狐裘大氅,素白着一张脸,在玉蝉的搀扶下,缓步地走了出来。
“傅大夫……这是怎么了?”她问。然而那语气中,并没有一分一毫的焦急。
纪云墨骤然起身。
“是你!”她高声道,“他为你诊病多年如一日,任劳任怨,从无懈怠,你……你却竟如此心狠,恩将仇报!”
很显然,傅青鸿一出事,纪云墨的方寸便全然乱了套。
纪思嬛看在眼里,又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看了傅青鸿一眼,很快收回。
依旧保持着面上平静无波的神情,她淡声反问道:“那你可知,傅大夫为何会为我诊病多年?”
纪云墨一怔,很快明白,对方怕是猜到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是了,她怕是……连自己对傅青鸿的心思也看穿了!
若是换做平日里的纪云墨,定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现纪思嬛的用意。然而此刻的她,却是正正地被戳中着软肋,心中全然一片乱码,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或许她和纪思嬛原本是一对实力相当的对手。然而就在傅青鸿倒下的那个瞬间,二人之间的优劣之势,便早已发生了变化。
故而此刻的纪云墨,无暇去理清脑中的思绪,她只是强自镇定地稳住了面上的情绪,对纪思嬛道:“不论我做了什么,同傅大夫并无干系,这一点你同样清楚,为何要将他牵连进去?”
“牵连?”纪思嬛稍稍扬眉,“你莫不是以为……是我给他下的毒?”
未料她会忽然有此反问,纪云墨一皱眉,没有接话。
纪思嬛却是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石桌边,拿起茶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随后仰起头,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将空杯刻意地朝对方展示了一番,她这才转了身,静静地看向对方。
长久的沉默间,纪思嬛的黯然无恙已然证明了:茶中无毒。
“我不曾给他下过毒,”看清了纪云墨眼中的不可思议,她又道,“这毒……是他自己服下的。”
“不!不可能!”纪云墨跪在地上,搂着怀中的人,怔怔地摇着头,“他不可能这样做……”
“为何不可能?”纪思嬛上前一步,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女子。然后,她微微地弓下身子,几乎以说悄悄话的姿态,附在对方耳畔,轻声道,“你不要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该知道的,他早已心知肚明了。正因如此,他才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有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有些东西你才愿意拿出来。这一切……他都是心杆忱Фタ蓁臻愿的。”
纪云墨双眼长大,转头看向纪思嬛,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思嬛却也不顾她的反应,只轻声地继续道:“他中的毒,你应该并不陌生吧?”语声稍顿,带了些笑的意味,“只是,据我所知,这‘风霁月’实则是有两种的。一种被添加进一味藜芦,这藜芦本身并无毒素,然而若是与解药中的玄参相遇,则会化身为另一种剧毒。换而言之,不级峄毓斯Υ参,则无法解‘风霁月’;加了,便是毒上加毒。相较之下,我身中的这种‘风霁月’,因为没有藜芦,便显得不值一提了……妹妹,我对药理的了解远不如你,不知刚才这番话,说得可还有几分在理?”
纪云墨面色如霜,然而在起初的慌乱之后,她已然平静了下来。毕竟她是最了解‘风霁月’的,知道这种毒直接服用虽然烈,却也不至于立刻猝死,尤其是傅青鸿这样的青壮年男子,多则半月,最少也能维持十来日的功夫。
而且,既然那毒是‘风霁月’,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想到这里,她越发镇定,只是微沉了眼眸,问:“不知姐姐这番话究竟何意?”
“既然妹妹一时听不明白,我稍作解释倒也无妨。”纪思嬛也不急,看着对方,悠悠道,“这两种‘风霁月’虽然名字相同,然而古人云‘对症下药’,毒和解药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语声稍顿,她看着纪云墨,微眯了眼眸,问道,“只不过……你可知傅青鸿服用的,是哪一种‘风霁月’么?”
话音落下,纪云墨神情当即便是一变。
是了,这两种‘风霁月’,她的确都有解药。可正如纪思嬛所言,她并不知道傅青鸿服下的是哪一种。而倘若解药用错,带来的将不是解毒,而是毒上加毒。
换句话说,她只有五成的几率,能够替傅青鸿解毒。
“我知道你一定会救他,”纪思嬛端然立在原地,垂目看着她,淡声道,“区别只在于,用他的命再下一次赌注,亦或是给我想要的,我告诉你答案……这两条路,看你要选择哪一条了。”
实则纪思嬛说出这话的时候,便知道于纪云墨而言,根本无从选择。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之人,就这样被剧毒所折磨,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都的事情。
这样的感觉,对于纪思嬛而言虽然已经遥远得隔了一世,但毕竟也曾真是发生过,故而如今的她这般看着,一时间竟也有些感同身受。
前世的回忆,又浮上心头。
那还是她身在草莽的时候,为了扶持段天玦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自己和哥哥萧慕白带着手中所有的人马,披荆斩棘,为他开出一条康庄大道。
而段天玦自己,却在一次战斗中了埋伏,身中五箭,坠下马去。
一箭在左肩,一箭在右胁,一箭在左大腿,一箭在背部,一箭在侧腰。
每一处地方,纪思嬛到如今也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而那个时候的她,在营中看到被人抬回来,几乎是奄奄一息的段天玦时,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一片空白。
动作已然不能为头脑所控制,她猝然飞奔到对方面前,涕泪横流,声泪俱下。思绪已然被冰封了一般,无法流动,什么也无法思考。
脑中满满的,只有这样的念头:他不能死。她不能让她死。她不能没有他。她可以用自己的命换他回来。
只要他不死,什么都可以,什么可以……
然而最后的事实证明,无论是谁没了谁,最后都没有到不能活的地步。段天玦没有在那样的重伤下死去,而她却在多年后,被登上皇位的他,满门抄斩,弃若敝屣。
世事的残酷和嘲讽,便至于如此。
……
收回一时间有些恍惚的思绪,她重新镇定下来。看向面洽的女子,纪思嬛知道,无论对方表现的如何的平静,此时此刻的内心,一定是汹涌澎湃的。
毕竟情之一字,始终是无法为人所真正掌控的。
“如何?”缓缓地,她问,“不知妹妹可曾考虑好了,要用哪一种方式,救傅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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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心痛,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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