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染红西边的天空，远山暮鼓声声。回音飘进树林，飘落小溪，飘入每个出家之人的心里。山上及腰的杂草间，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的尽头藏着一座历尽百年沧桑的寺庙。正堂的佛像面前，跪着一个面色憔悴的男人。男人旁边，站着胡子花白的老方丈。老方丈年过花甲，脊梁却挺得很直，目光透彻明亮，像是早已阅遍这人世冷暖。面前的佛祖神情和蔼，微笑着凝视跪在前方的男人。方丈从贡台上拿下一把老式的刮刀，轻轻把男人掺杂了些许白色的头发刮下。千缕万缕青丝悄无声息地落下，男子双手合十，望着地上的头发，紧锁了眉头，闭眼，一滴苦涩的泪顺势滑下……

    露水悬浮在一片窅冥翠绿之中，让山谷的寒意又重了几分。一个面色憔悴的男人，跋涉于青山之上。不知名的热带树木，用锋利的枝叶割伤他胡子拉碴的脸。那脸满是泪痕，十分苍白，眉目间充满了绝望与伤心。男人是来上山求佛的，没人了解他的故事，没人走进过他的世界。翻山越岭，淌水过河，经过三天的劳心乏神之后，他终于踏上了那条经过千年岁月洗礼的石板小路。正所谓曲径通幽，门外寒风阵阵，彻骨冰凉；门内青烟缭绕，檀香弥漫。寺门口身着粗布袈裟的和尚，三三两两，做着各种清理工作。男人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看到天际滑过的一只孤鸟也愈飞愈远，融入在金灿灿的斜阳之中了。他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像是悲叹，却也更像好不容易逃脱出苦海的释然与自由。天地泬寥，男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他想要进去，却又踌躇不前。这时，他看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迎面走来。老和尚面容慈祥，眼睛深邃，仿佛能一眼洞穿这世间的一切。

    他问老和尚，为何人生多舛。

    老和尚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一切尘缘皆随心。”

    他直勾勾地盯着和尚，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挣扎。

    和尚笑着，把手里的佛珠递给男人，带他跪在了佛祖面前。男人歪着头看佛，眼里好像燃起了炙热的火焰。他拿起木鱼，换上粗布袈裟，点燃佛祖面前的檀香，从此不再看门外的世界一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电光火石，眨眼间却已过了二十载。男人也长出了长长的花白的胡子。那天，他跪在塌前，床上躺着年迈的老方丈。老方丈消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里透着欣喜，苍老的眼睛被挤在一起，荡开岁月的涟漪。男人看着方丈病恹恹的脸，心中悲痛万分，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只是紧紧地握着老方丈的手，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疼地望着他。老方丈用干巴巴的声音咳嗽起来，男人连忙用手轻轻拍打着他干瘦如柴的脊背。老方丈拍拍男人的手，沙哑着嗓子说道：“老衲啊，终于要真正地辞别这娑婆了。”男人颤抖了声音：“师父，谢谢您。”老方丈转过头，望着男人，目光深远，仿佛能看透他心里所想的一切。老方丈突然间面色红润，皱纹也似是消减了许多。男人闭上了双眼，不敢再看老方丈一眼。

    那天下午，阳光葳蕤，刺痛着男人的双眼，他真真切切地看到，老方丈骑着一只浑身发光的白鹤，往天边飞去了。老方丈带着温暖的微笑，眼里写满了向往与自由。男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从门口笑到房子里，从房子里笑到佛祖面前，笑出了泪花，笑得蹲在了地上。

    几天以后，男人成了老方丈。他跪在佛祖面前，微笑着敲着木鱼。寺外山林里寒意深重，林间钟鱼阵阵，其间夹杂了蜀魂凄冷的嘶鸣。老方丈站起身，缓缓走向门口。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濩落的男人。他面带微笑，一眼就望穿了男人的心思。他把手里从老方丈那里拿来的佛珠递给男人，又带他去正堂跪在佛祖面前。

    门外寒风阵阵，彻骨冰凉；门内青烟缭绕，檀香弥漫。寒莹晚空中，飞过一只倦归的孤鸟。那鸟愈飞愈远，最后融入在苍白的斜阳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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