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忆下意识回头，果真见身后有个又黑又壮的丫鬟朝这头冲刺而来。

    还真是那环儿！

    这会儿他是真心虚了，手上一松，让那握在掌心的细嫩柔荑给逃了出去。

    甄琬飞快的将手拢进袖子里，再不给萧忆可乘之机。

    “七娘子，您叫我！”环儿高兴的冲到甄琬面前，萧忆仿佛看到她身后多处一条尾巴，摇啊摇啊摇的。

    “嗯，环儿，和你说件事。”甄琬温柔的说。

    “七娘子请讲。”环儿对她一向很恭敬，恭敬到她在的时候，环儿眼里常常看不见旁的人，例如她常常和今天一样没有按规矩跟萧忆行礼。只是萧忆一般不跟她计较罢了。

    “环儿，你知道昨日里我们从地里挖出一具死人吧？”甄琬问。

    这样的直面主题，让萧忆又多了一丝不安。

    “环儿知道。”环儿郑重其事的点头，“环儿听人说，那死人身子都被切开了，死的特别惨！”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甄琬问。

    “呃，名字……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原先住在客房里的那位大人！”环儿抓抓头回答。

    “他是京城里派来的大官，是皇帝派他来做事的。”甄琬耐心的替她解释，“可他死在了咱们萧府上，皇帝会以为是咱们把他杀了的。”

    “啊？那皇帝会生我们气吗？”环儿担忧的问。

    “会，皇上会把我们都杀了。”

    “啊！娘子也会吗？”环儿轻轻扯住甄琬的衣袖，“那娘子赶紧躲回娘家吧！”

    萧忆：“……”

    “回娘家也没用的，环儿。”甄琬自然没有被她拉动，“而且，姑爷他们想要你去认罪呢，要你跟皇上说，是你杀了那位大人。”

    “为什么呀？”环儿不解。

    “因为只要你认了罪，皇上就只罚你，他们就不用死了。”

    “那，七娘子您呢？”环儿呆呆的望着她。

    “我……”甄琬不禁有些动容，“我也不用死了。”

    “哦……”环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又立刻灰暗下来，“那就好，那环儿就去认罪。”

    “为什么？那位大人分明不是你杀的。”甄琬很平静，似是对环儿的决定并不意外。

    “因为无论环儿认不认罪，都是要死的呀。”环儿一脸的理所应当，“还不如认罪，这样七娘子就不用死了。”

    她单纯的面容上，甚至还带有一丝死有所值的喜悦。

    一阵沉默。

    萧忆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形容现下心中的想法，他明明有着对自己的嫌恶，但见环儿如此坦然甚至欢喜的答应，心中竟浮现出了丝丝窃喜，这让他越发的嫌弃自己。

    “环儿。”甄琬终于开口，拉住环儿的手，将她牵到自己身边，一字一句清晰的说，“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所以你的生死，你的未来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死。”

    “环儿知晓的。”环儿不住的点头，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忠心。

    “但是！”甄琬突然拔高了音量，“从今天开始，我要你好好记住一点，人可以丢了性命，但不可以失了人格！懂吗？”

    “这，环儿不懂。”环儿胆怯的低下头，不知为何七娘子突然就变凶了。

    “抬起头来。”甄琬抓住她的肩膀，比她抬眼与自己对视，“我的意思就是，你必须记住，你没有做过的错事，不要去认罪！你可能会被打死，会被卖掉，但你没有必要去将脏水抢过来，泼到自己身上，让真正该被绳之以法的人逃之夭夭，明白吗！”

    “可是……”环儿迟疑了。

    “哪怕是他的指示！”甄琬一手指向萧忆，又收回来指向自己，“哪怕是我的指示！是旁人做的错事，你都不要替他认罪！”

    一字一字，向沉沉的珠子，敲在环儿心头。

    话说到这里，她再笨的脑子，也反应过来。

    “不是的，七娘子！”她噗通一声跪下来，一把抱住了甄琬的小腿，哭喊道，“哪怕没人指示我，没人逼我，我也愿意替娘子去死的！”

    是的，她愿意的！

    她生下来没几年，就被爹娘卖了。

    尽管那时候她还很小，但也能清晰的记得爹娘得知她只能卖上二十文钱的时候，失望之极的神情。

    他们还指望着自己能卖个好价钱，能回去过个好年，给弟弟买件新衣裳呢！

    “这丫头，生的又黑又丑，我出二十文还怕烂手里了呢。”当时牙婆是这样说的，是以爹娘立刻收了二十文钱走了，一直都到街头巷尾，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后来，果真如那个牙婆预料到的那样，她被烂在手里了。根本没有人想要她。

    窑子里的妈妈嫌她丑，村里的老光棍嫌她黑，更不提那些高门大院了，人家即便是收洗衣裳的侍女，都要身家干净，相貌清秀的。

    最后，就在牙婆准备扔掉她，叫她自身自灭时，年仅八岁的甄家的七娘子偏偏在一大群温婉气质的姑娘里，选中了她……

    “选丫鬟就是要选丑的。”甄七娘那时候这样对其他人说，“漂亮的丫鬟会勾人，留不得。”

    众长辈都哈哈大笑，说她人小鬼大。可环儿意识到，她是有人要了，她不用被扔掉饿死了！

    后来，她一跃成了甄七娘的贴身侍女，吃穿用度都有了保证。即便时常挨打挨骂，她对这位主子的忠心，却从未变过。

    甄七娘想养狗，她就学狗叫；甄七娘想骑马，她就趴在地上当马给她骑，让马鞭抽到她腿上。

    一条命算什么，如果不是甄琬，她早就是街边的饿死鬼了，多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就知足了！

    然而……

    “站起来。”如今年过十八的甄琬对她说。

    环儿慢慢放开她的腿，依言站了起来。

    “环儿，牺牲事小，掩盖事大。”甄琬一字一句的说，“你高兴救了我的命，但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让真正害了李大人的人逍遥法外，以后他还会害更多的人。所以环儿，你今日就在这里发誓，日后无论谁威逼你，利诱你，你都不会去认这个莫须有的罪！”

    “环儿发誓！”环儿大喊着，“日后无论是谁叫我认罪，我都不会答应！”

    她还是听不懂七娘子在说什么，只知道听话就对了。只要是七娘子说的，她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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