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后退几步，直至接近门口，才转过身去。

    此时沈如晦已回到书桌前，抬笔蘸了蘸墨，却始终没有落笔。

    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纸笔上，而是跟随着门前女子的倩影移动。

    女子走路的姿势并没有她那种江南女子该有的温婉，甚至可以说有些狂野。这让沈如晦有些忍俊不禁。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午后安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明显。

    甄琬下意识转过身去，只看见沈如晦已站到书桌前，专注的提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大约是太累了，幻听了吧。她揉了揉眼睛，大步迈出门去。

    ……

    听到门被推开，又合上的声音，沈如晦甚至不需要抬头，就知道这偌大的书房中，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怔怔的望着桌面，看着笔尖滴落在上边的大滴墨水，抬起袖子，将它擦了干净。

    ……

    “腿上伤的最重，都足以见骨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否则以后会瘸……”

    “伤口一直未得到处理，又沾了水，现已化了脓……”

    “要将脓水都挤出来，会有些疼，大人您忍着些啊……”

    萧忆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大夫的絮絮叨叨，心思已经飘远了。

    处理伤口可能会有些疼？比起这些伤口的造成过程，真的不值一提了。

    不，即便是那些带有倒刺的鞭子抽到身上，也不如最后两日的痛苦。

    萧忆深深的吸了一口香甜的空气。

    仿佛一直到现在，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感觉他们将浸湿了水的纸张贴在他的脸上的感觉。

    他的五官被贴住一张薄纸贴住而无法呼吸，但四肢又被牢牢捆起，动弹不得。

    就这样一次次的反复。

    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窒息的边缘，每当他觉得天旋地转几近崩溃时……那些人就会把湿纸从他脸上揭下，让他喘上一口气。

    然后不知白天黑夜的，重复再来。

    萧忆甚至觉得能从那魔窟中逃出，能回府躺在这张熟悉的床上，都像是在梦境中一般。

    “就快好了，大人再稍稍忍下。”大约是看到萧忆表情不适，老大夫连忙出声安慰，“已经开始包扎了。”

    就快好了吗？萧忆出身的望着房梁。

    不是说伤口多，需要几个时辰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

    琬妹呢……

    他内心突然涌出一阵巨大的恐慌。

    他不该再让琬妹单独出门的。

    明明现在处境已经这般恶劣了，万一她单独出门，再遇上什么麻烦该如何？

    他躺在这里，谁又能去救她？

    不，他不是说卢荣的命不重要……只是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他不该让甄琬再为了他和他惹下的麻烦冒险。

    她只是个女子，只需要在院子里悠闲的看看书，喝喝茶，不该承受这些……

    萧忆这样想着，却想不出如果甄琬今天不去，还有什么其他解决办法，脑子如塞满了浆糊，很是混乱。

    正在此时，清澈又熟悉的女声从微微敞开的窗缝中溜了进来。

    萧忆猛然向那个方向望去，惊的老大夫连连劝阻。

    门外有几道模糊的身影。

    “……现在如何了？”

    “请了大夫来处理伤口。”这是李子的声音……

    “大夫怎么说？”甄琬道。

    “这……”李子明显迟疑了一下，才道，“大夫说伤口有些多，需要长期卧床休息，好在并没有过于致命的伤，如果调养的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那就好。”甄琬松了一口气，“你一会多付几倍的诊金，再清一间空房出来请大夫住下。一是方便大夫随时照应，二是明天还会有伤员来，提前准备着。”

    “是。”李子应下。

    “那现在……可以进去看他了吗？”甄琬又问。

    “可以的夫人，已经包扎的差不多了。”

    “好。”

    萧忆听到这里，心跳的快要蹦出胸膛。

    明明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不见，他此刻却是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她。

    他看到房门被推开了小小的一道，却停了下来……

    甄琬的声音愈发清晰的传进来。

    “哎，李子等会，过来过来，问你个事。”

    “夫人请讲，什么事？”李子快步赶回来。

    “那个……”甄琬稍稍压低了声音，“我娘和我妹妹呢？她们又来闹过没有？”

    李子一愣：“……这，甄夫人和九小姐？您和公子去了洛城后不久，她们就动身回金宁郡了。”

    “哦，这么早就回去了？”甄琬问。

    “是啊……”李子讪讪的答着，不知道为何过了这么久，夫人突然提起这件事，莫不是怪他招待不周？没有将亲家留下来？

    “咳，没事儿。最近事儿太多，我把她们忘了。”甄琬有点脸红。虽说她和甄夫人、甄瑶一文钱感情也没有，但作为她们的“女儿”和“姐姐”，将她们丢在京城不管不顾也不好。

    她适才一直在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试图想起什么能对案子发展有帮助的蛛丝马迹，才将这件事儿想起来。

    果然对于她来说，后宅那些个事，真的不叫事啊。

    “是否需要派人打听下她们是否已顺利抵达？”李子还是没闹明白甄琬想干嘛，试探着问。

    “不必了，走了就算了。”

    甄琬扶了扶额，推门而入，正叫萧忆望见她那张有些尴尬的表情。

    此时老大夫正收拾好了药箱，向她行了个礼，缓缓退出门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微微开启的窗缝间偷偷溜进的夕阳与微风。

    甄琬坐到床沿边，小心翼翼的抬起萧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脸上。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萧忆的指尖滑下，有的滴在他的衣袖上，有的滴到床褥上。

    “都结束了。”萧忆轻声道。

    “嗯，嗯。”甄琬忍不住啜泣起来。

    “别哭了。”

    “嗯。”

    “还哭……这和你单枪匹马闯公堂的样子，真不像一个人呢。”

    “噗！”甄琬终于被逗笑了起来，“你又揶揄我。”

    “怎么会。”萧忆轻轻拉过她的手腕，让她躺到自己身边。

    他还有许多的话想说，还有许多的问题想问，而且他知道甄琬也是一样，但最终说出口，只有两个字。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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