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安福靠着徐雅睡了过去。终究是温柔乡里多安乐，安福的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徐雅肩膀。徐雅虽觉得有些湿冷，可还是一动不动，任由他靠着，回头望去，眼里全是柔情。安福微微打鼾，身子起伏之间，怀里露出一抹粉布。徐雅心中生疑，再仔细看时，那物竟是一块粉红手帕，徐雅轻轻拽着一角，不敢惊动安福，悄悄地拿出来，却发现正是自己的贴身手帕。这正是在和黑鹰争执之时掉在西湖边上的，不想被安福捡去了。心中满是羞涩，脸颊也越发滚烫，又悄悄塞了回去。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根本静不下心思。还不到一刻钟，安福猛地从梦中跳起，全然不记得刚才的温存，满脸愁容道：“糟了，水生还被人追着呢。”徐雅被吓了一跳，急忙闭上眼睛，靠着墙假装睡着。安福蹲下摇了摇徐雅胳膊，徐雅装着睁开睡眼，揉了揉眼睛，道：“怎么了？”安福正奇怪她怎么脸色绯红，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色这么红。”徐雅不知如何解释，又羞又急，假意开脱道：“刚才喝了碗粥，身子热的。”安福本就少个心眼，也不深究，来说正事：“我今天趁着夜晚送你出城，你就待在戚家，不要再到这里来了。”徐雅放心不下他，道：“那你呢？要去找哥哥他们吗？”安福不想将之前的事告诉徐雅，怕她担心，便扯了个谎道：“他们让我来救你，现在是时候回去了。况且水生哥被一群官兵追着，也不知情况如何，我也要去看看。”徐雅点了点头，也不再过问，两人就在庙里说说闲话，玩玩闹闹，只等天黑。

    黑鹰和小七正在收拾行装，清点礼品，突然门外闯进来一个小校，帽子都跑得歪在一边，小七上前扶起，帮他整好衣帽，问道：“何事咋这么慌慌张张的？”那人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今早上有人持金捕头的令牌将女囚劫走了。”黑鹰听得这消息，将手里瓷杯捏的粉碎，酒溅了一身，骂道：“都是饭桶，堂堂大牢连个姑娘都看不住。”那个小校不敢分辩，吓得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小七劝道：“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不如想想应对之法。”黑鹰道：“你们可知劫狱的是谁？有多少人？”小校道：“最少有两个，具体数目也不清楚，不过现在已经抓住了一个，押到衙门去了。”被抓住的正是水生，他武艺本就算不了绝顶高手，被一伙官兵追着，还没用一炷香的时间就被人擒住。小七猛地想起昨日客栈里那几个伙计的供词，道：“莫非是在客栈露过面的安福和水生？”这句话点醒了黑鹰，黑鹰道：“极有可能，我亲自去审审，定要让他开口。”小七心中略有愧疚，要不是他拦着，昨日这姑娘定会开口，便想将功赎罪，道：“还是我亲自去审吧，大哥去见苏紫姑娘要紧。”黑鹰是个粗人，虽说武艺少有敌手，可遇见姑娘，浑身说不出的别扭，便道：“我打打杀杀惯了，和女人相处不来，你去最合适了。”小七知道黑鹰又在提他的往事，道：“我虽能应付来女人，可那番话我绝对说不出来。”黑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太怜香惜玉了，心不够狠怎么能做大事。”小七笑道：“我就这命，不指望做大事。”黑鹰一摆手道：“好了好了，这仗势欺人的恶人我去做了，你一定要让那小子开口。”分拨已定，小七自跟着那小校去了，而黑鹰便准备去见苏紫。此时天还尚早，还不是画舫妓院开门迎客之时，黑鹰便还在屋里焦急地等待着。

    好不容易挨到申时，黑鹰迫不及待地叫着几个军士，挑着礼物，敲锣打鼓来西湖这边。由于闹过一次，这里的守卫增添了不少，黑鹰看在眼里，心中甚是满意。转眼到了断桥，下午的骄阳已温和了些，不似正午时分的金色热辣，暖洋洋的橙光照应着碧波湖水。黑鹰无心留恋这怡人的风景，径直走向最大的画舫。到的船前，依旧曲槛雕栏，绿窗朱户，比起被戚兴打坏的家什更好一筹。下马叩首道：“久闻西湖苏紫大名，东厂黑鹰求见。”船上栏杆边一个小丫鬟正盯着湖水发呆，听见有人喊叫，本不想搭理，得亏主子吩咐过，今日叫什么鹰的人要来，一定要好生招待，便移开慵懒步子过来看视。小丫鬟纳个万福，见黑鹰一行人，少说也有二十来个，便用稚嫩的嗓音道：“我家容不下这么多人。”黑鹰道：“只有我一个求见，他们放下薄礼就走。”小丫鬟这才将梯子放下，黑鹰哪里用得着，轻轻一跃跳到了船板上，军士们扛着礼物从后面跟上。小丫鬟挑起斑竹帘子，也不进去，黑鹰自去船里，虽是见过大世面的，可还是被这奢华所震，怕是皇上紫禁城也要略逊三分。入得客位，见周遭放着二三十盆怪石苍松，坐榻尽是雕花红木，桌上摆着景德镇的官窑酒具，墙壁提满诗词，不乏名家笔墨。稍坐片刻，忽闻得异香馥郁，便知是苏紫过来。果然听见脚步声从后堂侧首边转了出来，定眼看时，流光中立着个女子，貌似海棠，腰肢如柳，芳容丽质，白玉生香，远胜月宫嫦娥。黑鹰起身纳头便拜。苏紫吃了一惊，还是第一回看见有人上来就行此大礼，心中暗笑，急忙去扶，道：“小女子流落风尘，如何能受得起将军大礼。”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怎么能拉得动黑鹰，黑鹰跪在地上对着苏紫行了四拜，面色凝重道：“姑娘可知大明安危皆系于你一人身上。”

    苏紫见扶他不起，也不管他，任由他跪着，自去到了两杯薄酒，端了过来道：“我只是个弱女子，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黑鹰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也不顾她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将这事原原本本道了出来：“自从熹宗天启年，九千岁初掌朝政，当时党派纷争，九千岁凭一己之力，肃清朝政，逐渐为熹宗器重。后新帝登基，却觉九千岁大权在握，甚为棘手，急欲除之而后快。而九千岁手握军权，皇上难以下手，便欲联结朝中文臣，各省清流联名上书弹劾九千岁。值此危难之际，还想请姑娘轻启金口，讨个人情。”苏紫坐在上首，以手托腮，微微含笑道：“就算我替你求情，可皇上也未必肯听我的，还不如去找皇后娘娘求情来的实在。”黑鹰站起身子，坐了下座，道：“我听闻江南来了个贡生，名叫孙凯璟，号临渊书生，算是清流领袖，对姑娘极为爱慕，若是姑娘愿意在他耳边吹吹枕风，让他写一篇称赞九千岁功绩的文章，那九千岁绝无大患。东厂上下定然记得姑娘恩德，他日定会厚报。”苏紫对那贡生极为厌恶，哪里肯帮这个忙，又打岔道：“要不你们试试急流勇退，归隐山林。做个惯看世间的隐士，岂不快哉。”黑鹰道：“你当九千岁是舍不得功名富贵？你可知大明目前危在旦夕。关中大旱，各地都有反情上报，官吏腐败，极尽贪污。山海关战事紧急，东边又有倭寇侵扰，西边土司勾结。若在此时，将大权交给一个毫无经验的少年，大明前途可想而知。”这毫无经验的少年明显就指的是当今圣上，黑鹰出此大逆不道之言根本就没将皇上放在眼里，势同水火可见一斑。

    苏紫变色起身道：“要是我不愿意帮你呢。”黑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可终归是有求于人，脸色慢慢缓和下来，道：“你先别急给我答复，不如先听听我的条件。”苏紫早看到他上船时带了好几箱子礼物，可养尊处优惯了，怎么会看重钱财，问道：“你倒说说什么条件，莫不是你的金银珠宝？。”黑鹰知道苏紫可不缺这些，道：“这些只是见面礼罢了，无论事成不成皆送与姑娘。”苏紫道：“平白无故就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这么有把握？”黑鹰也不直接回答她，转而对着窗外看去，道：“你瞧外面，能瞧见什么。”苏紫笑道：“草长莺飞，青山绿水，走卒商贩，官兵捕快，不知你指的是哪个？”黑鹰顿了顿，望向苏紫道：“窗外有自由自在的天空。”苏紫身子一震，眼眶又闪出泪光，竟说不出话来，这些年被人当笼中之鸟一般，供人取乐，自由一词早就是奢望。黑鹰上前紧逼一步，道：“若姑娘肯帮东厂一次，东厂定还姑娘一个自由之身，到时任凭姑娘离去。若有半句虚言，让黑鹰死无葬身之地，魂魄不得超生。”苏紫动摇了，对自由的渴望总是大过对情爱的追逐。好像黑暗的日子突然照进了一丝光明，无尽的苦楚终于等来了尽头。不同于沈文的承诺，黑鹰开出的条件对东厂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况且男人的承诺真的听过太多太多，可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又有几个真能放到心里。女人最想要的还不是主宰自己的命运。苏紫思虑半响，道：“你容我考虑一天，明日自会答复。”黑鹰喜出望外，他知道若是苏紫肯考虑，这事就有光了，大喜道：“断桥边随时都有我的人，姑娘若同意之时，在船头挂满红灯，我便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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