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思下意识的萧瑟了一下,伸手想拉过锦褥将自己裹紧,那锦褥竟像自己长了脚似的,十分体贴的自动帮她盖好了。
孟九思像个小猫儿似的,又往锦褥里缩了缩,耳边忽又传来一个低而飘渺的像是从遥远的天际间传来的叹息声。
这屋子里虽然有宫女,可是她们恪守宫规,做事都是轻手轻脚的,连声大气都不敢喘,这声叹息哪来的?
是阿愿吗,阿愿又来看她了么?
不,不像,阿愿的声音怎会这般低沉。
那是谁,难不成还是个鬼不成?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迷迷糊糊看到纱幔飘起处似有个朦朦胧胧的高大黑影,一双眼睛像是暗夜里的星子,正幽幽的盯着她,不知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这幽幽眸光竟带着一丝温柔。
“是谁?”
她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就叫出了声音。
黑影微微一顿,不过是瞬间,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他身形一掠,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屋子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殿内的宫女听到声音忙跑了过来,孟九思的视线这才变是清明,除了眼前的宫女,除了窗外一丝白月光透进来,什么都没有。
看来她刚刚又在做梦了。
自打重生以来,她总是不停的纠缠着梦中,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一夜,浑浑噩噩很快就过去了。
一大早,两个宫女刚服侍孟九思盥漱完毕,就有瑶华宫的宫女前来传旨,那宫女孟九思也没见过,说话时,带着一副盛气凌人之态,只拿鼻孔看着孟九思,斜睨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孟姑娘,贵妃娘娘有请。”
服侍孟九思的宫女一听,立刻警惕的挡在她面前,其中一个年约三十几岁,名叫善雅的宫女道:“孟姑娘身体还未大好,不知这时阴贵妃娘娘传她过去有何事?”
那宫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身为奴婢只管传话,哪能擅自揣度主子的意思,善雅姑姑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说着,眼尾往上一挑,又盯了孟九思一眼,“还是善雅姑姑仗着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故意托大,你这是为难我,还是不把阴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呢?”
她并不把祥福宫的人多放在眼里,太皇太后虽然身份尊贵,但年事已高,说不定哪天就薨逝了,这后宫中除了太后,还有谁敢驳阴贵妃娘娘的面子,简直给脸不要脸。
善雅气的脸色微微一白,正要分辨,孟九思连忙按住她,上前道:“这位姐姐误会了,善雅姑姑不过是恪守本职而已,并非故意托大,你容我收拾一下,这就随你去见贵妃娘娘。”
这两个宫女她虽然刚刚认识,但服侍她服侍的很是周到,她也不愿意无辜的带累旁人。
宫女上下打量了一下孟九思的脸,撇撇唇角道:“那你且快些,娘娘那里还等着呢。”
孟九思默默点了一下头,很快就收拾好了,又拿了一块轻纱遮住了面容,便随这名宫女走了。
善雅生怕又出了什么变故,连忙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了黎王府。
祥福宫位于皇宫东北角,瑶华宫位于皇宫西南角,两宫距离甚远,沿途时不时的有宫女驻足观看,并窃窃私语。
“这孟家姑娘怎么蒙着面,莫非真成了一个丑八怪不成?”
那天的意外几乎传遍了整个后宫,因为亲眼所见者甚少,口口相传,又经人添油加醋,事情早已失去了本真,说什么的都有。
“可惜了长平双姝的盛名,不过进了一趟宫就变成丑八怪了。”
有人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还惋惜一叹。
“不知道这一次再入瑶华宫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了。”
“要死了,这样的话你也敢乱说,若要贵妃娘娘知道了,还不扒了你的皮。”
“......”
面对宫人的窃窃私语,孟九思倒像局外人似的,异常的平静,这一次,阴贵妃倒并未再让她久等,一路随着宫女走到了阴贵妃平常起居的叠翠苑,那宫女又斜睨了她一眼:“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回禀娘娘一声。”
孟九思目不斜视的等在那里,稍倾便有人来传唤她走了进来,一入殿便觉得异香扑鼻,暖意融融。
掀开一排耀光夺目,奢华异常的水晶珠帘,就看到阴贵妃披着一件家常的绯色锦袍,锦袍下端用金线绣着一叶牡丹,简单中又不失奢华。
她一手支着腮帮子慵懒的斜靠在一张髹涂金漆,三面透雕的扶手椅上,另一只手软软的垂了下来,葱尖般的指尖微微翘起,旁边跪着一名宫女,正小心翼翼的用片帛缠住她的刚刚染上凤仙花汁的指甲。
她身边的宫女见孟九思进来了,眼神轻蔑的看了她一眼,上前回禀道:“娘娘,孟姑娘到了。”
“哦?”
阴贵妃似乎才意识到孟九思已进入内殿,身子未动,只是眼睛斜飘过来瞅了孟九思一眼,媚色中透着几分阴冷,这才慢慢直起身子,打量着她,唇角勾起一缕似笑非笑的神情。
“瞧瞧,本宫这几日恐是太过伤神了,连你进来都没发觉。”
孟九思恭恭敬敬的上前行了一个礼,阴贵妃冷冷一笑,问道:“你身体可大好了?”
孟九思静静的回禀道:“已好了六七层了。”
“那你的脸?”
“臣女的脸还肿着,恐在殿前失仪,这才蒙了面。”
“哦。”阴贵妃蹙了蹙描画的像是柳叶一般的眉,到底不再年轻,一蹙眉,眉心便皱起几道细纹,“太医怎么说,你的脸可还能完好如初?”
孟九思依旧平静:“太医说要看臣女的造化了,若有造化便能完好如初,若无造化臣女的脸上就会落下斑痕。”
阴贵妃阴冷的眼里立刻凝起一丝复杂的光,她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半眯起妩媚的眼睛端祥着她,良久,她方慢慢张开樱唇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必能完好如初。”
她毁了容貌也好,这样皇帝就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只是寻常女子若容貌被毁那还不寻死觅活的,怎么这孟九思就能如此平静,难道她胸有成竹,她的容貌必定能恢复?
不,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她不妨就再做的彻底些,她绝对不能让她恢复容貌。
孟九思听了她言不由衷的话,也只淡淡一笑:“借娘娘吉言,臣女相信依宫中御医的医术,臣女必定能恢复,否则......”
她顿了顿。
阴贵妃眉稍一挑,立刻问道:“否则如何?”
“女子的容貌有多重要,相信同为女子的贵妃娘娘应该比谁都清楚,若臣女的容貌因此毁了,那臣女不如死了。”
“你这在威胁本宫吗?”
阴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刚刚勉强维护的和颜悦色也没有了。
虽然这才算是一个女子,尤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在容貌被损之后应有的反应,可同样的激怒了阴贵妃,于她而言,孟九思的美丽便是原罪,不管她有任何反应,她心底都是愤怒的。
更令人愤怒的是,她一入宫不仅勾引了皇上,还勾引了黎王,甚至于她的儿子燕铮,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祸国妖女。
可若是她真认死理,因为容貌被毁就自戕,到时弄出了人命,孟秦和温红叶狗急跳墙,到时候反扑起来,其后果也不是她能承担的。
想到这里,便觉得脑仁有些发疼,一时间竟忘了宫女正在帮自己用布帛缠甲。
抬起要就想捏捏脑仁,这一抬,刚刚缠好的布帛一下子就松开了,宫女下意识的想要扯住,一不小心,“啪嗒”一声脆响,阴贵妃养了将近两寸长,葱管般的指甲被折断了。
这宫女吓得面色如土,惊恐万状的将头磕到地上,哭着哀求道:“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阴贵妃望着断甲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沉声一喝:“来人啦,将这贱婢拉下去!”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
宫女浑身抖若筛糠,见走来两个太监,已吓得胆颤心惊,魂不附体,伸手就抱住了阴贵妃的腿,拼命的苦苦哀求。
阴贵妃眉心狠狠一皱,厌恶的一脚将她踹翻:“拖出去,将她的双手砍了!”
孟九思见识过阴贵妃的狠毒,却未料她狠毒至此,不过断了一根指甲便要了宫女双手,她对宫女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同情之意,只是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容不得她同情心泛滥。
况且,重生之后,她已变得凉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宫女瘫软的像块破抹布似的被人拖了出去。
接着,又有一名宫女走过来,跪在她面前,极其小心的为她修理指甲。
过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孟九思蓦然一惊,回头看去,只看到那水晶珠帘被风吹的兀自荡漾,有光斜斜的照射进来,落到水晶珠帘上折射出刺目的冷光,生生能刺瞎人的双眼。
她隐下心中不安,不卑不亢的福了福身子:“臣女不敢威胁娘娘,更不敢欺瞒娘娘,所以臣女只能实话实说,相信,换作这世间的大多数女子都无法接受容颜被毁吧。”
阴贵妃见她如此冷静的说出令人气愤,且无法反驳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阴呵呵的冷笑一声。
“你说的不错,生为女子,又有谁不爱惜自己的容貌,更何况是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说着,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日的事是个意外,本宫并不知道你对狗过敏......”
说到这里,她的态度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刚刚还堆满愤怒的脸瞬间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甚至还带了几分慈爱之色,只是隐在眼底的冷意却未变过。
“你这孩子也不知是粗心还是太过小心了,明明对狗过敏,也该告之宫人,若本宫提前知道了,断不会叫你吃这样的苦。”
说完,冲着她招招手,“你过来,让本宫瞧瞧你的脸。”
孟九思依言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缓缓揭下了脸上的轻纱。
阴贵妃坐在那里抬头觑了覤,只见她的脸上异常红肿,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红疹,脸皮也肿着,虽然比那日见到的样子好了不少,但依旧难看之极,看不出半点美人之态。
她心下立刻松了松,又故作关切的安慰道:“本宫瞧着比那日好了不少,相信假以时日,会恢复的,你不必着急,更不要糊涂了心思,在宫里寻死觅活的,这样对你,对将军府都有害无益。”
孟九思听她一番敲打,很是从善如流道:“臣女谨遵娘娘教诲,相信托娘娘洪福......”她微微咬了咬牙,“臣女定能安然无恙。”
阴贵妃满意的点点头:“是个明白孩子。”说着,又满面和煦的突然问道,“你和黎王早就相识了吗?”
“臣女和黎王之前并未见过,这次入宫偶然遇见黎王殿下,黎王殿下仗义执言,为臣女解了围。”
“哦?他这样的人竟会这般热心,也是奇了。”说着,她幽幽一声冷笑,眼底划过刹那的黯然,“本宫从未见过他在宫里帮衬过谁的。”
“许是臣女的父亲曾做过他手下战将吧。”
孟九思度其神色,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对于感情之事她虽愚钝不识人,但也是过来人,瞧阴贵妃这神态倒像对黎王别有想法似的。
“或许吧!”阴贵妃满是不奈的摆摆手,“不提他也罢,本宫再问你,你与燕铮怎么回事?”
孟九思眉心蹙起一丝疑惑:“燕铮?”
“就是阿愿。”她强调道,“本宫的儿子。”
孟九思颇为谨慎的答道:“臣女与小殿下不过萍随相逢而已,并没有什么事。”
阴贵妃冷笑道:“萍随相逢也能让燕铮一天三趟的去看你?”
若不是皇上责骂了她,她断不会让燕铮去瞧一个狐媚子,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只是想借着燕铮与皇上缓和关系而已,省得他日皇上怪她不尽心。
孟九思神色泰然道:“小殿下是心慈之人,听他身边的姑姑说,平时他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会子小殿下养的雪团差点害了臣女性命,小殿下心里过意不去,这才去瞧臣女的。”
“也是。”阴贵妃点了点头,微微垂下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太过心慈手软了,这宫里......”
她忽然停住了,并没有再往下说。
这宫里最容不得心慈手软的人,哪怕身为皇子也一样。
正在这时,“哗啦”一声,水晶帘响动,竹心走了进来,回禀道:“娘娘,皇上来了。”
“什么,皇上来了?”
阴贵妃脸上一喜,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抿了一下鬓角碎发,连忙打发孟九思道:“孟九思,你先退下吧!”
自从发生了孟九思狗毛过敏事件,皇上斥骂了她一顿就再也未踏入瑶华宫一步,这几日都是息在慎美人那里的。
这慎美人虽不及孟九思生的美,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妖精,几次三番装病将皇上从她这里劫去,想想就恨不得弄死她,偏偏皇上现在宠她宠的厉害,她又是绥国送来的美人,想动手还得掂量掂量。
想想,她从前也是宠冠后宫的大美人,而且得皇上盛宠许多年,只是红颜弹指老,君恩如流水,光凭美色想要在后宫站稳脚跟是绝对不可能的,总有一天,她要将慎美人剁了喂狗。
“是。”
孟九思依言退下,随着引路宫女从后院走了出去,行走不多远,就看到一道长长的血迹,她顺着血迹望过去,又看到两个小太监拖着昏死的宫女不知要朝那里走去,那宫女垂下的双手已被齐腕斩断,手腕处鲜血淋漓,染红了宫衣,染红了她身下的宫道。
孟九思只觉得怵目惊心,一根指甲而已,却残忍的断送了人的双手,甚至是性命,这是什么样的世道,这是什么样的皇宫。
她不喜欢这里,一点也不喜欢。
可是将军府就干净吗?还不是一样的地方。
纵使不喜欢又能如何,她又能改变什么。
没由来的,胸口闷的厉害,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胸口郁结却未能纾解半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忽然,前方传来一个熟悉且惊恐的声音,“她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她的双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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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砍了她的双手(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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