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青虞久久没说话。

    永定公主却主动开口：“王上可知，帝国律令与监察司律令，以什么为底线？”

    “法律这种东西，保得应该是下限吧？”灵青虞随口道。

    “正是！”永定公主肃然，“但帝国律令，保得是道德下限；监察司律令，却以修行者的能力为底线。”

    茂陵君连带杀死那么多人，确实不对，这点谁都知道。

    但如果监察司表现得没这么铁血强硬，稍有心慈手软，也不足以威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这是帝国多年来与罗教战斗汲取的最大经验。

    毕竟，不是每个修行者都拥有又救人质，又解决敌人，又能控制事态继续恶化的能力。

    这种多面手人才，哪怕对监察司来说也是宝贝。

    大部分修行者，你让他们打打杀杀，他们肯定能做到，但在对方百无禁忌，自己却一堆条条框框的情况下，还要让他们完美应对，这就太难为人了。

    所以才要放权。

    与罗教妖人战斗时，可以不顾被波及到的无辜者的死活，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条权力。

    这都是帝国一代代总结出来的经验，不断添加的补丁。

    你可以说它不近人情，但它确实非常好用。

    自从“绑架人质”或者说“道德绑架”这一招没用，监察司的战斗也不会因为在闹市区就束手束脚后，相应案件大幅度下降。

    这也是永定公主想要表达的意思——她看出了灵青虞对这些事情并不喜欢，甚至略有不满。

    所以她必须说清楚监察司运行的原理。

    “生命的重量有高低之分。”

    “修行者的性命胜过普通人，因为他们能对抗妖兽、怪物、迷雾，支撑结界，生产道具，维系帝国稳定。”

    “孩童的性命胜过普通成年人，因为他们可能成为修行者。”

    “成年人的性命胜过老年人，因为他们能工作，给社会产生价值，而且阳寿更长，生魂更强壮。”

    “百姓的性命又胜过罪犯，因为前者在给社会产出价值，后者却给社会增添动荡。”

    “帝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类得以存续。”

    在危机面前，根据生命的重量与价值称斤论两，选择更重的那方。

    这就是监察司，乃至帝国的理念核心。

    灵青虞忽然笑了：“这句话听上去意有所指，但我暂时不想问原因。”

    永定公主沉默不语。

    “我们来聊聊别的话题吧！”灵青虞一边拿起床边的灯笼草，好奇打量，一边随口问，“我已经知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辰星一脉主什么？”

    永定公主迟疑片刻，才摇了摇头：“不知道。”

    ？

    灵青虞有点纳闷：“不知道？”

    永定公主深吸一口气：“上古时代，只有天空高挂着几颗星辰，那就是初代的神明。”

    “因为神明之间的战争，有的星辰陨落，有的星辰分裂。”

    “而分裂的星辰中，又有一部分形成新的神明，另一部分则依旧高悬于天空，代表的道路被好几位神明共享。”

    灵青虞懂了。

    这就和希腊神话一样，最早诞生的那批神只，盖亚、塔尔塔罗斯、尼克斯等等，是大地、深渊、黑夜这些概念本身，而大地又能衍生出类似“母亲”等权能一样。

    很难定义，不好形容。

    只不过，希腊神话后续的众神是靠“生育”获得，而这个世界的众神，听上去靠得是“分裂”。

    当一位古神死去，祂执掌的权能四分五裂，有些诞生新的神明，有些则空在那里，其他神明自然而然就会去染指。

    就像雅典娜，又是智慧女神，又是胜利女神，又是战争女神，还是工艺女神，艺术女神等等，身上挂着七八个神职。

    因为祂们都想变得更强，变成古神的模样。

    同理，就像希腊神话的神系到后面会更迭一样——强大的神职都有神占了，没坑了，自己想当主神，那不就只能把旧神赶下去？

    所以，这里的“星辰”应该理解成“神格”或者“权能”。

    修行之路，难怪是成神之路。

    每个修行者，都是有资格染指神格之人。

    至于命盘中的主星……那就是最适合修行者本人，与他们产生了共鸣的权能。

    有意思。

    “在众多神只之中，有几位神只极其古老，譬如辰星，又譬如后土。”

    “祂们本就是最古的神明，星辰与祂们相伴而生，因为没有分裂，所以人类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这繁复的定义。”

    就像盲人摸象，摸到腿和鼻子的人，对“象”的理解截然不同。

    “譬如辰星道君，祂既掌握天下水泽，又司掌智慧，又主杀伐，又主刑……种种分支，难以描述。”

    灵青虞沉吟片刻，才道：“听上去都是很不近人情的权能。”

    哪怕其中听上去最温和的水，也可能最狂暴。

    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至于智慧、杀伐、刑……感觉都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情味。

    难怪茂陵君是那个鬼样子，除了最后杀耀光主的时候稍微有点感情外，其他时候简直就像个机器人。

    等等！

    这么说起来，南斗和北斗这两条道路，好像都没有这种级别的老大？

    灵青虞忽然有一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该不会这两条道路，就是等着“我”的吧？

    为了让“我”成神，所以特意空缺，甚至都不需要打辰星、后土这种超级强大的敌人？

    这就是男频文女配的待遇吗？

    未免也太好了吧！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灵青虞又问：“这么多细分，你们应该有所侧重吧？黄帝的辰星道路，主得是哪一部分？”

    她想知道黄帝到底是从辰星的权能里挖了一块出来，还是共享。

    永定公主沉默片刻，才道：“是‘刑’。”

    灵青虞就笑了起来：“民知有辟，则不忌於上……不愧是皇室啊！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永定公主无从辩驳。

    索性灵青虞也没穷追猛打，而是好奇又问：“后土帝尊与辰星道君应当是同等古老的神只，祂涉及到的权能有哪些？”

    永定公主回答也很干脆：“大地、山峦、血肉、繁衍、欲望、苦痛、母亲、享乐……这些都与后土帝尊息息相关。”

    灵青虞听到这里，不免有些疑惑：“你先前展露的血肉与吞噬，听上去像后土一脉的能力，但我在梦境里，听她担忧地说，你选了辰星？”

    这个“她”是谁，不问自明。

    永定公主沉默片刻，才道：“因为我渴望得到辰星一脉的智慧，而不是一再品读他人的欲望，了解他人，包括自己的苦痛，也不想成为母亲。”

    “听上去有几分道理。”灵青虞点评，然后带了点好奇地问，“我都这么配合了，你还不动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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