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青虞和叶弦交流的时候，祁寒也难得回忆起了旧事。

    他和灵青虞一样，对母亲的概念，同样全部都来自于他人的描述，以及自己的观察和经历。

    因为他是个孤儿。

    是个从小就被丢到医院门口的孤儿。

    按理说，男婴是不缺人领养的人。

    前世多少家庭，自己的女儿不去疼，非要疼抱养甚至买来的男孩，美其名曰“香火”。

    可坏就坏在，当时的他被冻得奄奄一息，哭都哭不出来，好心的医院紧急抢救他的时候，顺便做了个全身检查。

    然后就发现他脑部有不小的阴影。

    “这么小就得了脑瘤？”

    “疑似，不清楚具体病因。”

    “难怪会被丢掉。”

    “我就说嘛！只见过丢健康女孩子的，哪有丢健康男孩子的，原来是查出脑瘤，这可是无底洞。”

    “该不会是傻的吧？”

    一夜之间，他就从多人追问，变成无人问津。

    好心的医生护士，凑钱给他买奶粉，买衣服，用充满怜爱的眼神看着他，字里行间都是同情。

    “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

    “没钱生孩子就别生，大冬天将孩子扔到医院门口，不怕真冻死吗？”

    看上去严肃的女医生，非常想领养他。

    作为副院长的丈夫，面目却极其狰狞：“你脑子有病？自己生了个病秧子还不算，又想给家里带一个病秧子？”

    女医生捂着红肿的脸，泪如雨下。

    大家纷纷安慰，私下里却叹着，女医生的孩子早早过世，又多年没再怀孕，很想领养一个孩子。

    可丈夫在外面有了小三，将来财产都要给私生子，不准她领养。

    前途都攥在人家手上，家里人还都指望着前途无量的丈夫，只能忍。

    然后又嗟叹，当年女医生和丈夫同在一个科室，只有一个进修机会，女医生却因为怀孕，身体状况不好，领导就选了她的丈夫去进修，才让丈夫青云直上。

    谁知那孩子才活几年就没了。

    如果当年她没怀孕……众人摇摇头，又是一声叹。

    恐怕当年，他们就离婚了吧？

    至于为何女医生怀孕得如此恰到好处，谁知道呢？

    被送往福利院那天，医生护士们集体给他想了名字。

    “名字——这孩子是大雪天捡到的，就叫一个‘寒’字吧！”

    “姓氏……”

    “祁，如何？”

    “人力不可为的时候，就只能祈祷天意了。”

    “宝宝，希望你太太平平的长大啊！”

    待到送往福利院后，也有很多人来问过他。

    但那时的祁寒，除了极度聪明之外，还显露出了第二个特质。

    他不会哭，也不会笑。

    当别的小孩还在流着鼻涕，开开心心撒尿和泥巴的时候，他安静待在小小的图书室，看着好心人捐赠来的书籍。

    “那孩子有点问题——”

    无论院长，还是护工阿姨，对待领养人，都据实已告。

    “他脑部有肿瘤，目前不知道是什么疾病。”

    “但看着像自闭儿。”

    “不怎么说话，也从来不哭不笑。”

    也有特别渴求儿子，或者看上他皮相优异的夫妻，打算领养他。

    可没过多久，他们就还是把他退回去了。

    因为他们恐惧。

    祁寒并不意外。

    面对一个不会哭，不会笑，脑部有问题，很可能还有自闭症的孩子，都需要花费无尽的耐心和爱心，还不一定有结果。

    亲生父母都不一定做到的事情，何必苛求养父母？

    等上了学，由于他成绩优异，得到老师喜欢；

    又因为身世堪怜，身上没钱，导致营养不良，老师经常喊他去家里吃饭。

    每到这时候，老师的丈夫就阴沉着一张脸，闷声不吭在旁边抽烟。

    等他一走，门还没关，夫妻俩就吵起架来：“自己的孩子不管，倒有心思管别人家的孩子了？”

    “我只是可怜这个孩子。”

    “你同事中午接几个学生来家里吃，来家里住，学生的家长可是付钱的！”老师的丈夫怒吼，“偏偏就你清高，有钱不挣，白吃白喝养这小崽子？”

    老师也气得歇斯底里：“他就是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他才七岁，能吃多少东西，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人性！”

    老师的丈夫却非常强硬：“我告诉你，你可以不接学生来家里，不挣这份钱。”

    “但你不能这么让他白吃白喝，让所有同事都觉得，你在和他们对着干！”

    老师浑身发抖，气得流泪：“有谁觉得我和他们对着干？谁？只有你觉得，你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已！”

    那次吵架，以夫妻双方的不欢而散告终。

    在那之后，祁寒主动拒绝了老师的邀请。

    老师只能歉意又疲惫地看着他，隔三差五私下塞点面包牛奶给他。

    大概是老师私下给了食堂什么好处吧，以后每次他去打饭，大妈的手非但不抖，还多给他几块肉。

    后来，他由于学业优异，提前加入天才班。

    年级主任对他起了惜才之心，想要领养他。

    最终却不了了之。

    外人都说，是年级主任的老婆在家里大吵大闹，说年级主任重男轻女，自己的孩子不疼，要去疼外人。

    年级主任没说话。

    祁寒却知道，年级主任的领养，是想得到回报。

    可他的脑部阴影始终是大问题，让任何人在冲动之后，稍微冷静下来一想，就忍不住反悔、退缩，认为这桩投资很可能收不回本。

    却又要一个台阶下，不得显得自己很恶毒。

    那就只能让老婆来做恶人。

    祁寒没有责怪，也没有介意，甚至没有放在心里。

    因为天才班的经历，确实是人生中最好的一段体验。

    大概同样是“天才”的同学们，都是家里的宝贝，被照顾很好的缘故。

    他们都很善良。

    就像毛茸茸的小动物，看到在外流浪的野生动物。

    又是好奇，又是同情，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壮着胆子，抱团凑过去，露出大大的笑脸，开开心心地分给他可乐牛奶巧克力。

    再往后，他遇到了很多人。

    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但来去匆匆，都是过客。

    若要以人生的阶段为划分，那他十四岁之前，接触更多的都是女性。

    医院里好心的医生、护士；

    福利院疲惫却善良的院长、护工；

    小学到中学间关心他的女老师，热心的同学家长，甚至学校门口卖文具、零食的摊主们；

    她们塑造了他对女性，或者说母亲的初步印象。

    也是最深的印象。

    “为了家庭和孩子，永无止尽的妥协和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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