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戴峰旁边的同事都想往外挪位置了，生怕一会儿保镖过来打戴峰，溅他们一脸血。

    别说，保镖还真过来了！真把戴峰拎鸡仔一样拎到纪灵面前去了！

    虽然戴峰是个大男人，但在训练有素的职业保镖面前，他这点体格还真不够看，不仅他现在看起来像只可怜的鹌鹑，圆桌上，圆桌下的NhtV员工们也全都噤若寒蝉。

    生活在香江的人，谁没听过弘帮，不论是近代庇护香江华人的洪老爷子，还是战争年代对抗倭寇的洪三爷，这些故事都太过遥远，老一辈香江人可能才会不断念叨。

    现在提起弘帮，都是香江的无冕之王，地下世界和总督府之外的王者，有些人可能几年不会跟政府打交道，但难免会碰上收保护费的帮派成员，追根溯源，基本都能跟弘帮扯上关系。

    有些人说弘帮义气，交了钱真能保平安，连一些差佬来挑事，他们都能帮着摆平，这保护费交得值。

    有些人说弘帮可怕，明目张胆的抢劫、抢人，砍手砍脚什么都敢做，且求告无门。

    好的坏的，都是弘帮。

    戴峰被押到纪灵面前，离得近了，他更能看清这位大小姐的年轻与美貌，也更看清楚了，她漆黑的眼眸中没有爱、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淡漠与冷静。

    他被压得跪拜下去，纪灵冰冷的声音响在上方：“你知道，现在的弘帮是我的。”

    “抱歉，灵小姐，”他再次这么说，但也仍然坚持，“弘帮，确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皮狠狠一痛，保镖拽着他的头用力抬起，让他必须直视纪灵。

    “确实？”纪灵垂眸，冷淡的追问。

    他看着她，艰难但固执地说：“确实……绑架……无辜的人……小孩，和女人。”

    “灵小姐！”宋含玉站起来，想说什么，却被后面的保镖按住。

    “嘘……”纪灵将手指放在唇边，机械一样倏地扭头看宋含玉，“我在问他哦，别急。”

    有种不似正常人的神经质，让人头皮发麻。

    保镖双手按住宋含玉的肩膀，不知有没有用力，宋含玉抿唇挣扎，倒是甩开了，保镖却没有离开，紧紧站在她身后，威胁之意明显。

    有这么一番举动，再没人敢开口。

    “你知道，”纪灵像拍皮球一样轻轻拍着戴峰的头，诡异微笑着说，“如果我生气，你不够平息我的怒火，那你的家人，会一起倒霉的。”

    所有强权都是这样的，除了针对本人，还会针对到他们的家人……

    戴峰直视着纪灵，他没有告诉纪灵，他的家人已经被他送走。

    在他离开家以后，给那个朋友打了一通电话，请他约他的妻子和孩子一同出去玩。

    他的妻子很聪明，一定会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登上去澳洲的飞机。

    他没有告诉纪灵，只是对纪灵说：“我听说弘帮一开始成立，是要庇护所有香江的华人，现在弘帮内部有人打着弘帮的旗号害人，害弘帮，大小姐管不管？”

    他明明跪着，被人狼狈的抓住头发，最脆弱的脖颈直接迎向纪灵，声音却清晰又坚定得，仿佛在反过来诘问纪灵：“弘帮残害香江华人，弘帮的大小姐管不管？！”

    纪灵面上并无反应，还是那样冰冷又漠然的，轻轻靠近戴峰，在他耳边小声问：“你是觉得你的家人已经登上去澳洲的飞机，彻底安全了，所以敢跟我叫嚣吗？”

    她裹挟着一阵清冷的香风问完这句话，起身，留下睁大眼睛沉默下来的戴峰。

    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纪灵没有继续威胁，只要那句话，就足够了。

    因为戴峰还在意他的家人……很少有人，能带着全家一起去死。

    戴峰眼中涌出泪来，声音干涩又茫然，痛苦地呢喃：“我只是，想求个公理。”

    他嘶哑着声音，发出困兽一样的哭喊：“向大小姐，求个公理！”

    “灵小姐！”宋含玉这次没有站起来，只是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把手，明显求情。

    纪灵却不管，很任性的要求自己的答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后勤主任舔了半天嘴唇，焦虑的看着沉默流泪的戴峰，终是哼哼唧唧地小声说：“大小姐，他、他就是一时糊涂……”

    纪灵好像没听见，只垂眼看戴峰，并不为他人的求情和他的眼泪心软。

    “是我一个人做的，”戴峰闭上眼睛，“都是我一个人……”

    他的眼泪干涸了，重新睁开的眼睛，隔着镜片，是一片寂静、绝望和决绝。

    “我可以把所有证据给你，”他用虚弱的气音小声说，“全都给你，是我一个人做的。”

    纪灵看着他，目光沉静，“所以你自己呢？什么证据都没有，你还是坚持你的说法？”

    “没有证据，也是事实。”戴峰垂下眼眸，不敢再跟纪灵正面对抗，却又沉默的坚持。

    纪灵靠坐回椅子里，目光平静扫过整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有的像宋含玉一样焦急、不忍又隐约愤怒，有的像后勤主任那样，害怕、焦虑，又深深同情，很少有人麻木，没有人对戴峰的痛苦和绝望幸灾乐祸。

    在这巨大的负面能量场里，纪灵反而轻笑出声。

    诡异得后勤主任都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去看戴峰还有没有活着。

    她拍拍保镖的胳膊，话锋一转，“我的台长怎么跪在地上了？”

    保镖立刻把戴峰拉起来，甚至很好心的拍拍他膝盖上的灰尘，帮他整理下头发。

    戴峰有些懵。

    宋含玉深深松了口气。

    不少人还没跟上纪灵的节奏。

    “弘帮的叛徒，我正在处理，这是弘帮的内部事，我不想看到那么多关于弘帮的报道。”纪灵撑着下巴对下手的主任和员工说。

    新闻制作部的主任迟疑地点头，轻声说：“都听灵小姐的。”

    纪灵又转向傻站在她旁边的戴峰：“我提拔你，不是讨好或者收买，很抱歉，你要的公理，我并不能让你暴露于人前。”

    戴峰身体一颤，目光终于找回聚焦，看着纪灵，彻底用上敬语：“我会认真为您工作……”

    他还是想要一个结果，一个……哪怕不能暴露，也依旧……至少可以公平一点的答案。

    那是内在支撑着他活下去，成为今日的他的内核。

    他不断以弘帮的声誉、弘帮大小姐的身份“要挟”纪灵，不顾一切的，也不过是想求得那个答案，让他的好友能重获新生，让那个可怜的孩子能安息。

    错过这次，他可能再也没有第二次遇见弘帮上层的机会，再遇到的弘帮上层，也不一定会选择听他说完，帮助他。

    他静静的渴望着，恳求着，将自己引以为傲的精神寄托交付出去，求纪灵给他这个答案。

    纪灵看着他，漆黑的瞳孔如深渊，轻轻一眨，如神灵扫过芸芸众生，并不会为任何人轻易垂眸。

    可是她说：“任何人要伤害我的弘帮，都是与我为敌。”

    所以损害弘帮名誉的那些弘帮人，一样也会被制裁。

    戴峰彻底松下这口气，差点腿一软就坐下去，还好他旁边的保镖还在，一把捞住他。

    纪灵轻轻一笑，拍拍旁边的台长座位，很莫名其妙地说：“你的骨头很珍贵，我收下了，会好好保存的。”

    戴峰前世为正义与公理而死，他帮助的那个友人，正是肥牛关的地下室里，只剩下一个头颅标本的小女孩的父亲。

    他报道的新闻，在之后揭开了地下天国的罪恶一角，不论出于什么政治考虑，总督确实下令清查弘帮、清查城寨和地下天国。

    他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死无全尸，他的妻子和女儿也都被活活烧死……不应该这样的。

    媒体人坚硬而高贵的骨头，是大众的传话筒和显微镜，让大众能听到、看清真相，唤醒沉睡或装睡的人。

    戴峰再次落泪，他忽然听懂了纪灵的意思，他所坚持的，那些被别人说成天真的东西，纪灵看到了，她说，她会好好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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