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娅回国参加周天成的婚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告诉王心丹，也没有打算去看她。

    王心丹与周天成夫妻几十载，在彼此单位都有熟悉的人。她到菜市场买菜时，遇到与周天成同一个办公室工作多年的同事，聊了几句，听对方夸赞周娅大方漂亮时，她才知道女儿回国参加了周天成的婚礼，又惊讶又失望，不明白女儿回国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烦闷不已。

    出了菜市场，她立刻给周娅打电话，电话却关机了。她给周天成打电话问周娅在哪里，周天成告诉她，周娅已在回新西兰的飞机上。

    王心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给女儿发了一堆信息，让女儿落地后给她回电话。

    十多个小时后，王心丹才接到女儿的电话，她哭着问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周娅声音中透着疲惫：“妈妈，我来回一共三天，光在飞机上就需要28小时，爸爸找我谈房子过户的事，小周阿姨带着我去买参加婚礼的礼服，奶奶给了我三十万元，换美元用了三个多小时，加上睡觉吃饭，真的没有时间。如果你想我，可以到新西兰来看我，顺便旅游散心。”

    王心丹心里不舒服，语气凌厉：“你给我打个电话，吃顿饭的时间总能抽出来吧。”

    周娅语调冷冷地说：“我是爸爸一手带大的，我习惯和爸爸在一起，从小到大你并没有放多少心思在我身上，以后也和从前一样就好，你去玩你的，有事我也继续找爸爸就行。我要休息了，妈妈，再见。”

    王心丹气得想骂人，对着手机吼了两嗓子，一个人在家里哭了一会儿，感觉哭都没有意思。她第一次生出了重新组建家庭的想法。周天成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穿衣打扮一番，下楼染发，准备让自己以全新的形象面对世人。她要用事实证明，离开周天成，她照样可以风生水起。

    没有人知道，周娅回国的飞机落地后，她就给李自扬打了电话，哀求他无论如何见一面。过了几个月的时间，李自扬虽然对周娅没有当初那种热恋时捧在心头的感觉，但听到她苦苦哀求，还是不忍拒绝，答应与她在工作的酒店一楼大堂咖啡厅见一面。

    周娅瘦了十几斤，穿着亚麻衣裙，衣服就跟套在竹竿上一样。李自扬看着她从酒店转门后走出来时，感觉就像一个幽灵在飘向自己。

    周娅开门见山地说：“自扬，我们一起到新西兰去吧，一切从头开始。到新西兰后，我很想你，也想了很多事情。我知道你父母对我父母的印象不好，我也知道我父母做的事情太荒唐，但相信我，他们都不是坏人，尤其是我父亲，他很善良，对父母很孝顺，很爱我，他们只是遇到了不对的人，导致婚姻不幸，我认为我父母比你父母更懂得疼爱子女，他们不阻拦我恋爱，他们说只要我喜欢，他们会尊重我的选择。你看我想到新西兰去留学，我父亲就全力支持我。自扬，你再想一想，只要离开济南，没有你父母的阻拦，我相信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看着周娅信心百倍的样子，李自扬心里百转千回。她说的话，李自扬曾经与父母说过大概的意思，他说父母是父母，子女是子女，她的父母只是离婚的人之一，并不是唯一离过婚的夫妻，为什么要影响到对周娅的看法。

    父亲怎么跟他说的呢？告诉他离婚是没有错，错在他们对家庭不负责任，错在他们婚内多次出轨，错在他们相互欺骗，错在他们欺骗信任他们的家人和朋友。这样价值观的父母和家庭养育出来的孩子，让人怎么相信？

    周娅那句“我认为我父母比你父母更懂得疼爱子女”，让李自扬心里不舒服。他第一次体会“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爱之深，则顾之其周全”这句话的深意，没有一个懂得爱儿女的父母会婚内出轨，会相互欺骗。父亲对他要求严格，母亲讲不出道理，但他做错事会想尽办法阻拦，最后的办法就是对父亲哭闹，要求他出手阻拦。

    李自扬看着哭一会儿说一会儿的周娅，感觉她好像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漂亮那么单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与生俱来，无法改变，深深地扎根于每一个人的血肉之中，成为性格和价值观的一部分。

    李自扬的性格和家教，让他做不出伤害人的事情，他温柔地说：“咱们学过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还记得吧？我父亲还告诉我一句‘爱之深，则顾之其周全’，你父母对你的爱和我父母对我的爱不一样，或者说你理解的父母之爱和我理解的不一样。我父母也是离异重组家庭，但他们是先离婚后，再由别人介绍认识，并且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才决定在一起的。我爸爸告诉我，一旦决定与一个人在一起，就必须要负起守护的责任，认为不能在一起了，就分开，但是在一起期间，不能背叛对方。”

    周娅哭着说：“我不会，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

    李自扬递给她一张餐巾纸：“我相信你不会，但是我们的确不合适，与我父母的反对无关，我想找一个家庭关系简单的女孩子结婚。一辈子，真的太长了，拖泥带水的关系以后会有很多难以处理的事情。你多珍重。”

    叫来服务员结账后，对周娅说：“你坐一会儿就回去吧，路上小心。”

    看着李自扬穿着西装的背影，她心里对父母的怨恨情绪又深了一层。李自扬说得对，如果父母真的爱她，不会做那些荒唐的事情。比起爱她，他们更爱自己，爱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分对错。

    在咖啡厅坐得太久，以至于睡着了，是父亲的电话叫醒了她，问她在哪里，怎么还没有到家。

    醒来后，回国的五个小时已经没有了。到家吃完饭，兴奋的父亲就拉着她介绍小周阿姨，与她商量房子的事情，接着就是去买衣服，参加婚礼。伤心加忙碌，她实在没有精力联系母亲。

    *

    周天成和王心丹这一对父母，一个沉浸在中年人新婚的快乐之中，一个沉浸在对女儿不联系自己的愤怒之中。没有一个人看到周娅身上寂寞萧索的情绪，看到她脸上沉重的表情。

    自私的人不会考虑他人的利益，自私的父母终究看不到儿女的痛苦。

    周娅，已经陷入抑郁的沼泽之中。接到父亲的电话，她回国并不是想参加婚礼，而是想见李自扬一面，再为自己的人生挣扎一次。

    谁也没有想到，这是周娅最后一次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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