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蓁蓁的小学同学加童年玩伴张君牧从柬埔寨回国休假，四处看房子，征求张蓁蓁的意见在哪里买房子比较好。听说他家只有厂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建的一间十三平米的宿舍，一套房子也没有时，张蓁蓁觉得震惊不足以形容自己的感受，问他这些年住在哪里。张君牧说宿舍楼的人大多数都搬走了，对门邻居把房子借给他住。

    张君牧的父亲是比庄敬早两年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在车间做纺织技术指导人员，后因身体原因病休在家，母亲以前是实业公司食品加工厂的家属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清退家属工时回家，再没有出来工作。夫妻二人在宿舍楼后的空地上种菜，在家属区摆摊，除了病休工资和困难补助，靠卖自己种的菜补贴家用。

    张君牧在柬埔寨工作了四年后，攒了一笔钱，够付首付款，想自己买套房子。

    张蓁蓁用“一穷二白”形容张君牧的处境。与他们同龄的厂子弟，有的家里有多套房子，至少一套婚房家里是给准备好的。张蓁蓁是女孩子，父母也为她准备好了独立生活的房子，被她卖了，加上爷爷给的钱，换了一套足够三代人生活用的房子。

    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不说社会上几乎人人买房的高潮时期，就是大公纺织厂前后多次建房，前期卖给职工的都是成本价，后期虽然也开发商品房，但明里暗里给内部职工都有很大的优惠。张君牧的父母是如何做到从不动心买房的，对张蓁蓁来说，是一个难解之谜。

    庄敬认识张君牧的父亲，但是几十年之间没有来往。大公纺织厂职工没有房子，也没有存款，庄敬也感到惊讶，前三批到柬埔寨和越南工作的职工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换房，没房子买房子，有房子换大房子。有些职工除了在家属区，还在济南市区买房。

    张蓁蓁纳纳闷：“在几十年新房换旧房的社会环境下，他们家是怎么做到一穷二白的。”

    庄敬问陈总是否认识张君牧的父亲，陈总说张父身体适应不了车间的高温环境，没上几年班就病退了，开始领病休工资，后来靠低保生活，厂里每年都会给他家发困难补助。听说张君牧要买房子，陈总叹息一声：“是该买房子了，他比蓁蓁还大一岁。”

    陈总建议张君牧先在宿舍区买一套装修比较新的二手房，装修一套房子耗时耗力，他还要出国工作，他父母也指望不上，买了新房没有时间装修就只能一直空置着。

    张君牧带着父母一起看房子，他们看中的房子都是又破又旧的小房子，虽然价格确实低，但是张君牧想住得好一些。长到二十七岁，他还没有住过单元房，在家里住宿舍，在学校、在单位也是住宿舍。苦恼万分的张君牧约张蓁蓁和陈智慧吃饭，让她们带上各自的家属。张蓁蓁给庄敬留言说：“还是我请客吧，花他的钱有负罪感。”

    不用喝酒，张君牧就开始诉说自己的苦恼。张蓁蓁听明白他与父母在选房子上有分歧，她不解地问：“你用自己的钱买房子，为什么要听你父母的意见？”

    张君牧愣住了，反问：“不用听父母的意见吗？”

    张蓁蓁问他：“你父母有买房子的经验吗？”

    张君牧表情更加愣怔，他父母没有买房子的经验，没有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没有职业生涯经验，所以给不了他指导性意见，他的人生需要自己走。愣了一会儿，他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内心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来自何方，他的背后没有任何支撑，人生的所有事情都需要独立完成，不仅如此，他还需要承担起改善父母生活条件的责任。

    喝了酒，哭一场，笑一场，聚会结束以后，张蓁蓁独自回到父母家，抱着庄敬大喊：“感谢妈妈，感谢爸爸，感谢你们给了我美好踏实的生活。”

    庄敬看她一个人回家，往楼下看了一眼，果然李自勤的车停在楼下没有走。

    张之义不管别的，只管看着喝得脸色绯红的女儿笑。

    张蓁蓁喝了庄敬递过来的酸奶，拍着胸脯大着舌头说：“我是喝酒了，但是我非常清醒，今天看了可怜的张君牧，心里特别感谢爸爸妈妈，因为你们的努力奋斗，才有了我的幸福生活。我不感谢李自勤，我今天的生活条件不是他给的，是爸爸妈妈给的。”说完躺在沙发上：“我要睡觉了，庄敬女士，请拿被子来。”

    庄敬给李自勤打电话，问他是回家，还是留下。李自勤上来看了一眼张蓁蓁，犹豫一下说还是回家看小满。

    早晨一上班，陈总问庄敬昨天张蓁蓁怎么样，庄敬说喝多了，陈总说：“我们家小慧回家搂着她妈哭，说看了张君牧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庄敬说意思差不多。只是早晨起床后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撒娇，说不想起床，不想上班，不想带孩子，就想做一个乖宝宝。张之义送女儿去上班，两个人笑着一起出门，张蓁蓁回头对庄敬说：“庄敬女士，你很能干，也很优秀，是我的人生楷模。”

    张君牧看房子时，没有再带上父母。他算了算自己未来几年的收入，量力而行，买了一套八十平方米的两室两厅。房主是大公集团辞职的大学生，准备结婚用的房子装修好后基本没有住过。签了协议后，张君牧躺在新房子的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花色繁复的吊灯，慢慢地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耳朵里。

    他不怨父母，只是怜惜自己。

    办完过户手续后，张君牧带父母看房子，让他们搬到新房子里住。母亲摇摇头：“我们还是住在老房子里，新房子留着你结婚用。”父亲坐在房间里前房主留下的唯一一张小凳子上，看看四周，表情既欣慰又惭愧，他对张君牧说：“父母没有本事，但是也不会拖你的后腿。”

    原本递交了申请回国工作报告的张君牧又踏上了前往柬埔寨的飞机。走之前，他联系张蓁蓁和陈智慧，让她们给他介绍女朋友，留言说：“现在有房子，才有了相亲的勇气。”

    陈智慧看着留言感慨说张君牧活得跟孤儿一样。高永洁批评她：“别胡说八道，他父母省吃俭用供他上了大学，就他父母的经济条件，这就是了不起的父母。别忘了，你爸爸当年考上那么好的大学还上不起呢。”

    路过张君牧父母摆的菜摊时，陈总把茄子和豆角都买了下来，张君牧母亲送了她两个西红柿：“吃吧，都是自然熟的。”

    陈总把茄子和豆角分给办公室的同事，只有西红柿自己吃了。一口一口慢慢品尝着西红柿，他同意高永洁的观点，竭尽了全力抚养儿女的父母就是称职的父母，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不负责任的父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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