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念不知道是怎么从学校出来的，她一离开，就回了家。

    这种状态，她是没办法继续工作的。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本来想睡一觉暂时忘掉今天的事，然而怎么也睡不着，整个脑子都被攻占，包括每个脑细胞，都浇灌了他的每句话，每个神情。

    第二天，程思念向顾嘉润汇报工作，顾嘉润一听到能签下q先生的书，高兴的合不拢嘴。

    “你继续跟进，快点拟定合同。”

    她指向程思念。

    程思念心中许多情绪堆积，也不知道作何反应，沉重点点头。

    顾嘉润眼睛毒，心思细，她看出程思念所表现的犹豫。

    “怎么了？”

    程思念看看她，斟酌了下用词：

    “顾主编，我想问下，q先生签约后，能让其他人跟进吗？”

    顾嘉润不解：

    “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能签下这么一本有潜力的书，书卖的好，这无疑是能让编辑的地位更上一层楼，要是能再签下作者，两者之间所创下的盛名能在圈子里打开知名度，这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这个q先生，难为你了？不好对付？”

    程思念回想起昨天，他绅士，礼貌，温柔，没有提过什么过分要求。

    是她自己退缩。

    “没有…..”

    顾嘉润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耐心劝导：

    “思念，这是工作，不要感情用事。”

    工作......

    签约的合同，程思念准备了三天，反复修改删减，不过是套个模板的事，这份却棘手的很。

    她也有意在拖延，这个无法欺骗自己，更确切说，她还没找到适合的状态来面对齐珩。

    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q先生的邮件：

    【程小姐，你不打算跟我签约了吗？】

    程思念看着这一行字，心里莫名燃起一股怒意与不适感。

    如果是最开始的q先生这样称呼她，她觉得是礼貌称谓，但齐珩也这样称呼她，前所未有的称呼，摆明是完全不认识她这个人，刻意拉开他与她距离，完全就把她当成是不熟的合作同事罢了。

    他是失忆了？

    完全搞不懂，只要一跟他交流，她脑子里就一团浆糊。

    程思念重重敲击键盘：【不好意思齐先生，因为我们公司很重视与您的合作，所以关于您的合同需要仔细核对拟定的。】

    顾嘉润说的没错，是她感情用事。

    把他当一份工作就好了，何必给自己自找烦恼，更何况人家并不想与她有工作之外的纠缠。

    q先生：【那我们哪一天见？】

    程思念想也不想，随便说了个时间：【周五下午六点。】

    她一点也不想因为见他一面回来就影响了全部工作。

    隔了两秒，她又回：【您有空？不会放鸽子？】

    q先生：【放心，不会，我有空，周五见。】

    程思念关上电脑，多看一眼心就更堵。

    她揉了一把头发，拿睡衣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电脑显示有邮件未读，她一边擦头发，第一时间又忍不住去看。

    q先生：【早点休息，晚安。】

    四十分钟前发来的。

    程思念没理，直接把电脑关了。

    赌气一时爽，到了夜深人静，程思念又emo的睡不着，靠吞安眠药才勉强睡几个小时。

    转眼到周五，黄昏时刻，同事们处理好手头工作，接连下班。

    程思念工作已经处理完，可她还没走，看着拟好的纸质合同一遍又一遍，每个字都快被她看烂，也会背了。

    她在等，等那个人给她发邮件。

    电脑响一声，她就立刻移眼过去，没想到等来的是郑叙秋给她发的微信。

    郑叙秋：【下班了吗？晚上有空吗？我这正好有两张音乐剧的票，一起去看？】

    程思念：【不好意思啊，今晚我要加班。】追加了个抱歉的表情包。

    她该怎么跟他说，她去见齐珩….

    郑叙秋：【那…我可以预订你周天时间么？】

    没想到，他没就此作罢，正好六点钟的时候，齐珩发来了邮件：

    【程小姐，下班了么？】

    程思念等了几分钟，才回复：

    【下班了，我去哪里找你方便？】

    不能让他知道她就蹲守在电脑前等他找自己。

    q先生：【我来接你，一起吃晚饭？】

    程思念愣住。

    来接她？一起吃晚饭？

    程思念想也没想，打字：

    【这恐怕超出合作同事之间的界限了吧？】

    手指定格在发送键，细想握拳，又移到删除键删掉打好的文字，重新打字发送：

    【不用麻烦了。】

    q先生：【不麻烦，我没吃晚饭，现在很饿，可能没那么多力气跟程小姐谈工作了。】

    程思念傻眼了，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齐珩吗？怎么出了一趟国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也不奇怪，这世上最有可能变的，是人心。

    她叹口气：【那你选好餐厅发我位置，我去找你。】

    q先生：【我在你公司楼下。】

    程思念身子一抖，连忙站起身走到旁边的窗户朝下看了一眼。

    这个位置，刚好能看见公司的大门。

    她扫了一眼，果然，在公司大门不远处，看见了他的车，如果他的车没换的话。

    他怎么就出其不意杀到公司来了？

    程思念慌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给他回邮件说她马上下来。

    齐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没催她，回了个好。

    程思念收拾好包，拿上合同，乘电梯。

    电梯晃动，连带着她的思绪。

    她紧捏着手中的合同，闭了闭眼，在心里给自己洗脑：

    是工作，把他当工作，他跟你没有关系了......

    齐珩应该从车后镜看到程思念走过来，摇下车窗，等她走过来，冲她温和一笑。

    程思念本来想走到前面确认是不是他，车窗降下，他俊俏温润的脸庞露了出来，一个微笑让程思念有两秒的失神。

    “上车。”

    车解了锁，齐珩偏着头，含笑注视她。

    程思念垂下目光，压制着躁动的心脏，扭头坐进了后排。

    看着他后背，她能淡定自如些。

    听到齐珩轻笑，但没说什么。

    “你想吃些什么吗？”

    程思念坐的规规矩矩，难免还是有些拘谨。

    她看了眼他后脑勺，淡淡的：

    “我吃过了，你选就好。”

    齐珩从后视镜扫了她一眼，桃花眼怎么看都是含情的。

    两人的车厢，弥漫着尴尬，他们谁也没开口，连对方的呼吸声仿佛都听得见。

    程思念快要喘不过气，扭头看窗外飞驰而过的场景。

    “你在生气？”

    齐珩的声音忽然响起，程思念的心跳错了一个节拍。

    她从前面的后视镜能看见他一双眼，没什么情绪。

    “没有。”

    “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程思念移了下视线，落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青筋微微凸起。

    她想到，曾经的这双手牵过她的手，抚摸过她的脸，她的发....

    连温度，她都记得。

    “怎么会？能跟你签约，能一起合作，我没什么不高兴的，反而很荣幸。”

    她勉强的笑了一下。

    “是么？”

    齐珩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意思，就连那双最难掩藏情绪的目光，也找不出除平静以外的其他破绽。

    餐厅内，她与齐珩还是与上次那般，相对而坐。

    齐珩点了菜，提起茶壶为她添茶。

    “谢谢......”

    程思念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套餐具，刚才，是他拿到他那边，用热茶一遍遍仔细的洗好，再递到她面前。

    程思念还是坚持上车时那句话，她吃过了，但齐珩只是笑了一下，执杯喝茶。

    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她的谎话，早就被他看穿，一如既往。

    餐厅里人来人往，一桌又一桌簇拥着，聊天声，餐具碰撞声，冲淡了他们之间无言的尴尬。

    程思念拿出了合同，他大致翻了一下，碰到不理解的，程思念就仔细解释一遍。

    齐珩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名按手印。

    他把合同递给程思念检查，程思念看了一下，他字迹没变，工整娟秀。

    “那以后，请多多指教了，编辑小姐。”

    程思念愣了愣，耳朵在发烫。

    齐珩拿纸巾擦拭手指指纹上的朱砂红，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指尖点了几下，随即手机面朝着程思念递过来。

    程思念看过去，是微信二维码。

    她视线上移，落到齐珩脸上。

    “既然达成协议了，留个联系方式。”

    这个程思念没办法拒绝，总不能一直邮箱联系。

    她拿起手机，扫了二维码添加。

    他头像没变，想到当初她删除他所有联系方式是多挣扎犹豫。

    整套流程讨论下来，菜也差不多上齐了。

    齐珩儒雅吃着东西，程思念觉得，他吃饭时也是极好看的。

    “菜不错，吃饭吧。”

    程思念还在掰扯些工作上有的没的，齐珩就夹了块红烧排骨到她碗里。

    “我吃过了......”

    齐珩弯起唇角，无声在笑，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程思念看在眼里，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算了下日子，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和他这样岁月静好的吃饭。

    外面冷风呼啸，餐厅里却暖和，想念的人就坐在对面，为她夹菜。

    可心里早已千疮百孔，这样的美好，不过是刻意修补的，就像破碎的镜子，粘好了，终究还有裂痕。

    “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思念想的入迷，竟然就这么随心问了出来。

    齐珩顿了一下，抬头看她。

    程思念受不了这样的直视，也很快反应过来，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掩饰情绪。

    “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去高中当老师的？”

    她咬了下唇，笑容僵硬：

    “既然都是合作关系了，了解一下合作伙伴，也不过分吧？”

    齐珩放下筷子，轻轻一笑：

    “不过分。”

    他想了一下她的问题，道：

    “我到梧桐中学任职，有两个多月，以前的工作，挺累的，换一个方向的工作，跟这帮孩子们相处起来，挺不错。”

    两个多月......

    也就是说，他可能已经回来两个多月，甚至不止，可，他却吝啬出现在她生活里哪怕一次。

    他走的悄无声息，回来的也悄无声息，离婚后他应该很快就脱离出来了吧？作茧自缚，困在回忆里痛苦的，放不下的，只有她一个。

    因为他不够爱她，残忍来说，或许根本不爱她，才一点不在乎，如今改头换面，仿佛曾经的一切在他那里，像垃圾一样不值一提，可以随意丢弃。

    程思念的笑容变苦，心里更苦。

    “听说齐先生出过国，出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她此刻就像扑火的飞蛾，遍体鳞伤了，还想追求个真相。

    齐珩：“只是想深造下我的学业。”

    “那突然回来是....”

    几个月时间，深造的程度太浅。

    齐珩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有些事情，还放不下。”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程思念似乎看到了照耀进缝隙的一束光，她看着他：

    “什么事？”

    能值得他千里迢迢追回来。

    齐珩没抬眼：“菜凉了。”

    程思念：“......”

    微弱的光被厚厚的云层遮盖，再也照不进缝隙里的深渊。

    吃完饭出来，程思念觉得很冷，街道不似来时繁华，寒风凌冽，像刀子般，搜刮她的体温。

    “我送你回去。”

    齐珩走在她身旁。

    “不用，我坐地铁。”

    程思念把半张脸都埋在竖起的衣领里，目光呆滞。

    “那好吧，我跟你一起。”

    程思念疑惑的抬头看他：

    “一起干吗？”

    齐珩浅笑，无奈道：

    “跟你一起坐地铁。”

    “你不用这样。”

    齐珩：“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程思念觉得好笑：“现在才九点。”

    “九点不晚么？”

    他稍微弯了腰，声音放轻：“坏人出没可不分早晚。”

    程思念：“......”

    他目光明亮且狡黠，朦胧的月光衬得他格外温柔。

    拗不过他，跟着他一起上车，不过她还是选择坐后排。

    齐珩边系安全带，边不紧不忙道：“真把我当司机了。”

    程思念解释：“不想系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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