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衡坐在马车里，接过阿言端上的茶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账本。

    阿言退至一角，笑言:“大人，您歇会儿吧，这一连去了八个县，您写得那些东西小人看了眼都花了。”

    宋衡没有理睬他，微微叹气，这苏州城看着挺繁华，下面的县城却如一潭死水，各个县衙的县令都只顾自家吃穿，缺粮缺用，要整治起来得下很大一番功夫。

    估计到时候有得吕兆忙了。

    “接下来是哪一县?”宋衡没有抬头，似是随口一问。

    阿言拉开帘子，问了声车夫，进来答道:“大人，是宁安县。”

    怎得有些耳熟?宋衡思索了一下，想了起来，黎九就是在此差点出了事，最后将功补过杀了原来的县令。

    他翻开魏升的官员记录，上面写着宁安县现在的县令是宋延，却只中了个秀才，也不知其人本事如何了。

    “大人，已到县城门口了，您可要换身衣服走进去?”车夫停下马车，打断了宋衡的思绪。

    宋衡应是，接过阿言准备好的旧衣服，贴上了长长的胡须，让自己看上去年迈了不少。

    阿言扶着宋衡慢慢跴步进了城中，门口的侍卫只是略微盘问了一下也就放二人进去了。

    可刚走了没几步，宋衡愣住了，他抬起右脚狠狠踩了几脚地面，又抬起左脚也狠狠来上几脚，最后双脚离地蹦跶了几下。

    阿言连忙按住他，往四周看了看，还好没有百姓注意到他们。

    “老爷，您这是干什么?”

    宋衡摸着自己的假胡须:“这地挺结实。”

    阿言低头看去，是觉得和平日里走过的地不太一样，平整一些，他笑道:“看来这宁安县的县令有在做事。”

    宋衡不置可否，修个路也没什么，关键还是得看百姓们能不能吃上饭。

    他带着阿言继续走着，时而在几家铺子停下看看货物，时而和路人问问情况，言语之间都在探查宁安县的境况。

    来往的乡亲个个面色红润，看着比他这个“年迈的老头”要康健不少。

    阿言摸了摸肚子，轻声说道:“老爷，咱们去吃饭吧。”

    宋衡点点头，带着阿言往客栈走去。

    ……

    而宋衡刚入县城，秦七月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此人长相如何？”秦七月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问道。

    来回报的侍卫回忆着，说道:“脸白长须，眼尾有颗痣，身量看着不小，有些驼背，有一缕白发。”

    宋延听完，让侍卫退下，笑道:“主公，这应是宋衡，宋隽之，驼背和胡须都是假的。

    “宋隽之是岳州云梦人，面白无须，仪表堂堂，和吕兆并称云梦双杰，一个善数理，一个善诗文。

    “此人少有孝名，其母去后，悲伤不已，而后生出了一缕白发，颇受天下人所赞。”

    善数理……秦七月看向桌上那一叠叠账目，感动不已，景王哪里是他们云家的兄弟，简直是她的好兄弟！

    这不是瞌睡来了有枕头吗？

    秦七月眉眼间都流露出欣喜之色:“此人脾性如何?”

    宋延一看她这样，便知道她打算将宋衡收入麾下了(让他干活)了，笑道:“宋衡脾气古怪，听说昔年他曾在太子门下做事，太子所养门客众多，一日宴饮赏出了千金之财，后让宋衡填账之时只需写五百金，宋衡如实记账一千金，上报给天子后，天子大怒，还罚了太子半年的俸禄，太子气急，让宋衡走人了。”

    秦七月点点头，这么一个刚直不阿的人，一般都容易犯上，景王却能容下，那景王确实有些气量。

    既然是知遇之恩，她要怎么留住宋衡呢？

    秦七月右手握拳锤向左手掌心，有了！

    她唤来秦平和陈小江，和他们说道了一二，便放心让他们离去了。

    宋延看着秦七月志在必得的表情，默默坐回了案桌上，继续处理文件，宋隽之，在你来干活之前，我帮你处理一点儿吧，保重！

    他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只觉得跟了秦七月后，肉是多了，头发却越来越少了。

    唉……

    “嗝~”宋衡带着阿言走出客栈后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他奔波多日来，第一次吃这么畅快过。

    一个小小的宁安县居然能有红烧猪蹄?

    而且店家还极力推荐，说是宁安县下辖的村子里养的土猪，肉质鲜美，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富含胶原蛋白，美容养颜。

    “胶原蛋白是什么东西？”宋衡看阿言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还是点了一个，一个红烧猪蹄要一百七十五钱，他还是有些心疼的。

    店家打着哈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就说他们吃了就知道了。

    因为秦大人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他也就背了个词而已。

    管他什么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饱餐一顿后，宋衡也把店家那些奇怪的话抛之脑后，这钱花得值！

    “老爷，我们……嗝~现在去哪儿?”

    宋衡脑子里都还是刚刚的美味，一时间有些大脑滞涩，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去书院看看吧，刚刚吃饭的百姓不是有在讨论此事吗？”

    他记得自己埋头干饭时，耳朵里不时传来隔壁几桌交谈的声音，好像是在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书院就读。

    他想起以前自己和吕兆在书院的时候，六艺之中，只有数术课他从来不睡觉，但数术课只占书院教学中极少的一点儿，然后他就被赶出书院了。

    后来吕兆带着他去了京都，他才知道国子监里有算学，学了几年后做了太子门客，可惜惹怒了太子，又被赶走了。

    吕兆在景王门下是想施展自己的抱负和志向，他六艺皆通，会说话，动人心，是当世之英杰。

    但对于宋衡来说在哪儿做事不重要，他只会那点儿算数的本事，有人愿意听他讲让他学就好了。

    两人到了千金书院的门口，“千金”二字不免引起了宋衡的注意，他走上前，才发现门口有人守着。

    宋衡指了指千金书院的牌子，笑问:“这书院莫非要交千金才能入学?”

    门口的侍卫笑道:“哪能啊！院长说取得是‘一字千金’之意，咱们县的书院是免费的，您是来送孩子就读还是应聘的?”

    宋衡刚想问问应聘的要求，就听到了两个孩童争执的声音。

    “是四万五百五十斛！”

    “四万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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