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延第一次知道丹房后面有这么一间密室。

    好冷，明明已经是春天了，他却如临冰窖。

    云延抱着那盆花，开始担心这么冷的屋子会让它凋谢。

    等走到路的尽头，云樾打开房门，把云延推了进去。

    云延看到了那口冰棺和被捆在一旁的张贵妃。

    “父皇，你要做什么？”云延冷冷开口，第一次这么称呼云樾。

    张贵妃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云樾，我若死，你的江山还保得住吗？！”

    云樾似是没听懂她的话，语气温柔：“死？方道长说了，只是借你的身子招魂而已，你与青青同日同时而生，又是好友，她不会伤害你的。

    “等青青回来，我就放血将她的魂引进她的身体便好了，你又怎么会死么？你看，即使过了十三年，她的身子还是被我保存得很好……”

    云延看着云樾坐到冰棺旁，深情抚摸里面苍白的尸体，他只想作呕。

    “延儿是宋念青唯一的孩子，你要放他的血招魂，即使宋念青真能回来，你可想过她愿意用延儿的命换她的命吗？”

    张贵妃怒道，企图唤回云樾最后一丝理性，她可以死在这儿，但是她不能看着云延的一生尽是苦痛，她要护住宋念青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牵挂。

    云樾抬头，看向云延，眼中只有浓浓的愤怒和深不见底的厌恶：“他早就该死了，如果没有他，青青就不会死了……”

    云延已经听过很多类似的话了，他以为自己会不在意的，但云樾的话还是让他的心脏轻轻疼了一下。

    张贵妃撑着起身，啐了云樾一口：“放你的屁！”

    “害死青青的是延儿吗？是那些一心想要后位的世家！是这不见天日的宫墙！是你的软弱无能！你要天下，要权势，又要情深似海，要夫妻百年，你多大的脸啊！

    “你云樾是个什么东西？你没本事把那些搬弄权势的世家除去，也没勇气遣散后宫，只能整天求仙问道，指望天上的神仙帮你复活宋念青。

    “我告诉你，云樾，你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我要是神仙，我就一道雷劈死你，你死后都不配再见宋念青！”

    “闭嘴！”云樾掐住张贵妃的脖颈，双眸通红，咬牙切齿，“张忘忧，你是不是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张贵妃嘴角渗出鲜红的血液，她涨红了脸：“云樾……你……配不上宋念青……”

    云樾的手青筋四起，往内收紧。

    “父皇，放开贵妃娘娘。”

    一直沉默的云延突然开口，云樾这才看到他不知何时拿着一块花盆碎片站到了冰棺旁。

    云樾赶忙松开张贵妃，死死盯着云延：“她是你母后！”

    张贵妃瘫倒在地，大口呼吸着空气，不远处的红色月季倒在泥土中，亮得刺眼。

    云延望向那张冰冷美丽的面容，只觉得陌生，他想他应该去死，和这具尸体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眼瞧着云延举起碎片朝宋念青的脖子划去，云樾蓦然冲上前，把他一脚踢开。

    张贵妃紧握手中的碎片，割开了身上的绳子，她不顾手掌传来的疼痛，向云延冲过去，接住了他，没让他摔到墙上。

    云樾有多少功夫她清楚，这一脚他用了内力，如果她没把云延接住，云延必死无疑。

    张贵妃抱着云延，在他耳边轻声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你只用往外跑，去找小翠，就说‘碧海青天，翠鸟当归’。记住了吗？”

    云延颔首，他拉着张贵妃的衣袖：“贵妃娘娘，你能活下来，是吗？”

    张贵妃从来不骗他，这次也一样：“不能，我会死，但你一定要活下去。”

    “以后别叫云延了，和宋念青姓吧！出去之后好好活，你且看他云家怎么天翻地覆。”

    张贵妃把他放下，走向云樾：“云樾，你老了。”

    云樾抬手摸向自己脸上的皱纹：“是吗？可我明明一直在用仙丹，不然青青回来后嫌弃我老了怎么办？”

    他脸上带着诡异凄美的笑容，伸手抚摸棺中尸体的脸颊：“不，无论我怎样，青青都不会嫌弃我的，是不是？青青……”

    他不断喃喃着让张贵妃听得恶心的情话，竟是落下了两行泪水。

    “忘忧，你难道不想让青青活过来吗？”

    云樾抬眸看向张贵妃，眼中已是有了杀气。

    张贵妃知道和这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负手轻笑：“陛下，这里只有张贵妃和死去的宋皇后，没有忘忧和青青。”

    她腾身冲向云樾，还不忘推了云延一把。

    云延向外冲出去，根本不敢回头，他脑子里全是张贵妃的嘱咐，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云樾伸手挡住张贵妃的飞踢，瞥了眼跑出去的云延，冷哼一声：“跑出这间密室，还能跑出这座皇宫吗？”

    宫里都是他的暗卫，没有他的密令，云延不可能轻易离开。

    张贵妃轻身越过云樾，把密室门拉上：“陛下，太过自信会害了你。”

    身后的亮光瞬间消失，云延拼了命的往前奔跑，他冲出丹房，跑回寝宫。

    小翠正在殿中给他缝衣服，见他大汗淋漓地跑来，起身笑问：“殿下，你跑什么？”

    云延喘着气，嗓子嘶哑：“碧海青天，翠鸟当归！”

    小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放下手中的布料，将云延抱起。

    她走出寝宫，看向这红砖绿瓦，眼含热泪：“殿下，以后就不是殿下了。”

    云延点头，明白她的意思，淡然道：“我以后叫宋延。”

    小翠抱着他，找到了陈公公。

    宋延知道陈公公是云樾身边的贴身太监，在云樾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他了，是云樾最信任的人之一。

    小翠望着他惨笑：“公公，是时候报答小姐了。”

    陈公公鼻子一酸，双手颤抖，怎么会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陛下……你糊涂啊！

    陈公公默默无言，安排好了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了所有看守的暗卫，轻轻地送他们离开了。

    当马车越过那道朱红宫门的一瞬间，宋延心下一沉，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紧紧握住小翠的手，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贵妃娘娘……

    密室之内，云樾看着缓缓倒地，只剩下一口气的张贵妃，不禁皱眉：“忘忧，你的功夫都是朕教的，你没有胜算。”

    张贵妃吐出一口黑血，眼神迷离，她已经听不清云樾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

    她扬起微笑：“宋念青，我来了。”

    方尽带着那些木剑丹药走进密室的一瞬间，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散发着死气的张贵妃，和站在一旁双眼无神的云樾。

    他跑过去试探了下张贵妃的呼吸，装模作样地喊道：“陛下啊！你怎么让她死了？这下要如何唤回皇后娘娘的魂？”

    云樾闻声抬眸，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累：“死了？方道长，她刚刚说的话让朕太生气了，朕一时没有控制住。”

    方尽摇头轻叹：“如此，看来只能靠仙丹让陛下早日成仙，才能救回皇后娘娘的魂了。”

    云樾点头，他突然觉得身上很冷。

    青青和无忧感情那么好，就让她在这里陪着青青吧。

    “朕要去修炼了，今日的丹还没用。”云樾说完，直接起身离去，并不打算处理张贵妃的尸体。

    方尽不忍蹙眉，给张贵妃喂了一颗防止尸首腐烂的丹药，把她挪到冰棺旁边，让寒气也将她包围，随后才离开了这间冰室。

    德妃娘娘要他做的事他已经全部做完，此番就当是给自己积点德吧。

    ……

    永明二十二年，六月，幽州乱，明安王云宸起兵遂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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