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烟下令将风生一行人带至花厅，同时写了副方子给钱昆，叫他照方抓药。

    钱昆返回家中药铺，开箱倒笼，照配方翻出砒霜、鹤顶红、见血封喉等致命剧毒，又将藤黄、川乌、斑蝥、黑附子、红娘子等微弱毒性的药材也一并取出，再配上五毒虫熬成一锅，端至云良阁。

    红袖烟从袖口里取出一包粉末撒入锅中，这是只有她拥有的秘方：甲子年惊蛰日的彼岸花花粉。

    风生被押出地下暗室，从门口到花厅铺着一条长长的红地毯，像是恶魔伸出的舌头，就等着风生踩上去，走进它的喉咙里。

    在地毯的尽头，是明月盟众人簇拥着圣母红袖烟，而红袖烟则枕臂而卧，一头乌发散落席上，身形如同一朵沉醉的红色彼岸花。

    在花厅中央是一张圆桌，桌上摆了一只瓷碗，碗里盛满了方才熬好的毒药。风生被人摁于座上，一旁则坐着蓬头垢面的卢卢，二人目光对视，眼神都替对方感到担心。

    红袖烟笑捻花枝：“风生小儿，你可知罪？”

    “我无罪！”

    “你无罪？过去百日以来，不止一人看到你往北水要塞跑，早出晚归，甚至还曾连续三日夜宿要塞，你可承认？”

    “我那是去找卢卢玩，何罪之有！？”

    “你单单只是找卢卢去玩吗？别以为本座什么都不知道，你去的可是通天司，学的是通天术！你已成为继游山龙后，南音城出的第二个叛徒！”

    红袖烟转而面向众人，“依你们看，这小子该当何罪？”

    众人嚷道：“叛徒之罪！”“死罪！”

    风生大惊失色：“我只是去找卢卢玩，如果卢卢在云良阁，我自然也会来云良阁找她玩的。”

    “小叛徒，还敢狡辩？”红袖烟命人端出一箱草稿纸：“这些都是从你床底下搜出来的，整整一箱纸，每张上面写的可都不是我们南音的术理！你还有何话可说！”

    风生辩无可辩，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游山龙的下场你是知道的，他被当街示众，大卸八块，剁碎了喂狗！但本座向来慈悲心肠，念在你年少无知，本座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把面前这碗毒药给喝了，自行了结。”

    “第二呢？”

    “既然你说你和卢卢关系甚好，那么，如果她愿意代替你喝下这碗毒药，便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话——你确实是去要塞找她玩耍，而非通敌。本座也会看在你们情深意重的份上，既往不咎，就此放你一马。”

    风生听罢眼前一黑，如炸响一道电光——红袖烟的意思是说，今天他和卢卢二人必须死一个！

    红袖烟一说完，四处叫好之声如雷贯耳，喝彩的、称赞的、起哄的一片炸响！

    钱昆搓着手，期待一场好戏上演。

    玄英捂住眼睛不敢看，心中不停为风生和卢卢祈祷，希望他们俩都能平安无事。

    红袖烟见风生不说话，催问：“所以这碗毒，你们谁来喝？”

    风生吓得五内俱焚，不停合掌求饶：“看在卢卢是您女儿的份上，就饶过我们吧！”

    红袖烟抚掌而笑：“天真！倘若再不做决定的话，可别怪本座不给你机会了，在场所有人会将你以叛徒之名剁碎了喂狗！”红袖烟是看着卢卢说这话的。

    “红袖烟！”只见卢卢紧闭双眼：“是不是只要我喝下去，你就放风生走。”

    这句话使众人霎时静了下来，其效果就像听到戏院的报幕，喧哗的观众终于等来了一台好戏的开始。

    “当然，本座岂有食言之理？本座不仅会放走风生，还会放了他那刚过门的妻子和丫鬟，以后再也不会找他们麻烦。你俩到底谁死谁活，赶快决定吧！”

    红袖烟认定风生会贪生怕死，所以想要女儿亲眼见识一下最真实的人性，以借此绞杀她的心。

    怎知风生一听，拍案而起：“我来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豁出去了！”

    卢卢感动地睁开眼，抬头望向风生，泪眼冥迷：“风生，我来喝。”

    此言一出，风生便想先去夺碗，却被众人一把摁回座上。

    “没关系风生……”卢卢眼神疲惫，口吻坚决：“我这妖不妖、魔不魔的生命本就是不该存在的，既然，我改变不了我的出身，那么请让我为自己的死亡找个好归宿罢……”

    见此状，红袖烟额头上的青筋都气得暴起来。

    风生挣脱不开摁压，反复嘶吼着，叫卢卢千万不要喝。

    在灌满大风的花厅中，卢卢被疾风撕扯的乱发荡漾纷扬，如风中水纹，波光涟漪。她慢慢端起碗，细细的汗珠从她额头渗出，双手不住震颤。

    在明月盟众徒疯狂的催促声中，卢卢扬手一抹，吞下了毒药，风生甚至听到颤动的碗口与她牙齿磕撞时发出的敲击声。

    这一刻，风生虽瞪着大眼，但面前却一片昏暗，四周也没了任何声响，两耳如失聪，仿佛沉入了深深的海底。

    剧毒已入腹，卢卢长跪不起，一手撑地，一手揪着胸口衣领，浑身不住打抖，仿佛身处冰原。

    风生心头一团漆黑，挣扎开来奔向卢卢。

    “答应我，风生……”卢卢睁开那血色瞳仁，魔眼震颤，扑簌簌地迸出泪水，她强压剧痛，诀别道：“别动摇……继续不管不顾地做你热爱的事情吧，只要热爱，就是对的……”

    风生含泪点头答应下来。

    这是卢卢留给风生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的她已唇色惨白，双眼血丝密布，风生将其搂入怀中想晃醒她，可是她已全身冰冷，凛若寒霜，元气外泄。

    此刻风生是喊天不应、哭地不灵，只紧紧攥住卢卢的手，他知道只要一松开，就是永别。

    最终，卢卢一边蜷缩于地一边停止了呼吸。

    风生看到她双目渐合，眼角渗下光辉的泪帘。

    这一刹那，风生的心脏似乎也跟着骤停，大脑如同一朵正在剧烈燃烧的鲜花，再也没有花香，只有烧焦了的气息散发出来。

    他哭着对红袖烟狂吼，找不到词来咒骂，甚至说不了任何话，只对着四周这群逼死卢卢的人奋力咆哮！

    此时，门外狂风大作、暴雨倾泻，仿佛是来自神灵的叹息，叫那风云变色，天地动容。

    风生跪在卢卢身旁，缓缓梳拢她那被泪水沾湿的额发，然后把她脖子上的钥匙解下来，挂到自己脖子上，钥匙上仍余留着她的体温。

    卢卢至死都不肯摘下这把铜钥匙，这是风府柴房的钥匙，也是打开她内心的钥匙。

    她生在明月盟，长在8461号冷宫，关过云良阁、住过小灾星军乐团和中书府，但唯有风府那间小柴房，才是她安顿灵魂的地方……因为在她心中永远只有一个家，那就是风生的家。

    风生泪水滴在她熟睡的眼角，她的泪痕与风生的泪珠渐渐融为一体，那水晶般的泪花，映射出天堂的全景。

    她，终于睡着了……

    红袖烟手执一把香扇，全程笑看女儿的死亡，笑声放肆如魔。

    “开始吧。”糜孝玄忽然出现，他指挥众人照流程办。

    只见钱昆取来一个瓷坛，从中夹出一只浸泡已久的魔花螳螂，缓缓走向卢卢。

    风生护住卢卢的尸体，怒问：“你、你们想要干什么！？”

    钱昆面无表情：“小子，她喝下去的是遂望散，现在，可以搭建人尸羁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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