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翠拼了命地往二胡发出的声音赶。

    她内心在祈求这二胡声不要断，声音要是断了，她娘俩最后一线生机也就断了。

    终于，在她看到远处一座荒废小庙有火光时，心中大定。

    有庙，有庙啊！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心里的一口气卸了，张翠翠再也绷不住，一阵头晕目眩，左脚绊右脚，栽倒在地。

    不！不！怎么在这个时候……

    她拼命想要站起，大脑发出指令，想要动起来，但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表示需要休息。

    “娘，娘……”

    铁蛋抱着娘亲，用着全身力气在哭。

    爹死了，娘不能再死了。

    “儿，儿啊……”

    张翠翠颤声道：“别，别哭，娘走不动了，朝，朝着庙跑……”

    或许，等狼群赶到，她能用她的躯体，送儿最后一程。

    蓦地，二胡声停了。

    陈胜长叹一声。

    “老马，去把人接过来吧，动静别闹太大，尽量装作一头普通的骡子。”

    越是人前显圣，就越是容易打草惊蛇。

    但……

    真特么操蛋啊，张角，你的黄巾教呢？这可和你当初说的不一样啊！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嗷咦。”

    老马应了声，起身朝着庙外走去。

    不多时，他便驮着张翠翠和铁蛋回来。

    “多，多谢恩公。”

    有些缓过来的张翠翠喘着气道谢。

    借着火光，她悄悄瞄了陈胜两眼，知道她们娘俩儿有救了。

    在这乱世，一个盲眼少年，带着一头骡子，显然是有武艺傍身的，不然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

    陈胜摇头道。

    他内心有些无奈。

    玛德，他打扮成这副卖唱模样，本以为已经够惨的了，这并不是他脱离实际，而是以前在北州底层人民的日子虽然苦，但也不乏生活条件比他好的。

    但他没想到，重回北州后，就他这个配置，都算是鹤立鸡群，都算是有钱人了。

    北州：您的卖唱乞讨身份已经超过这里九成九的人了呢。

    淦！要不要这么离谱？要不要这么惨？

    陈胜不由得回想起前世看星爷点秋香电影里的卖惨环节，跟这现实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人电影里卖惨的时候好歹还能哭出来，在这里，你哭都要耗费全身力气，眼泪都特么流不出来！

    “咕噜……”

    铁蛋望着篝火上隔着瓦片烘焙加热的面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娘亲，见娘亲没有说话，就立在原地没有动，咕噜咕噜地咽着为数不多的唾沫，妄想自产自销混个水饱。

    “唉……”

    张翠翠从怀中掏出个灰白饼，颤颤巍巍道：“劳烦恩公借个火烤一烤。”

    救命之恩已难报，怎能奢侈再要粮？

    幸得观音救世土，撑死总比饿死强！

    陈胜没有回答张翠翠，反而对着铁蛋招手道：“过来。”

    铁蛋不敢动，看了看娘亲。

    “恩公让你去，就去吧。”

    张翠翠虚弱道。

    “嗯。”

    铁蛋点头，屁颠屁颠过去了。

    “几岁啦？”

    陈胜摸着铁蛋的小脑袋瓜问道。

    “八岁啦。”

    铁蛋老实回答道。

    “想吃吗？”

    陈胜将冒着热气的饼子从瓦片上拿起来。

    “咕噜。”

    铁蛋贪婪地吸着面饼散发的香气，咽了口唾沫点头道：“想。”

    “那你为什么不向我要？”

    陈胜问道。

    “俺娘说了，别人的东西不能拿。”

    铁蛋忍不住把手指放进嘴里嗦嗦，每次他想到好吃的，都会这样解馋。

    至于什么有细菌，有虫卵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这孩子现在的肚子，蛔虫都活不下去！

    “好孩子。”

    陈胜笑道：“你得先忍着点，哥哥要帮你治病。”

    “治病，治什么病？”

    铁蛋觉得自己没有病，如果硬说有的话，那就是穷病。

    陈胜将手放在铁蛋鼓囊囊，圆溜溜的肚子上，轻轻一按，真气柔和地渗透进去，将里面的块状物全都打碎，然后再往上一运。

    “呕啊！”

    铁蛋再也忍受不住，弯腰大吐起来。

    吐出来的东西，除了酸水，还有一些白色膏状物，这就是观音土！

    八岁的小孩，之所以比他的母亲气色还要好一点，就是靠着观音土和水捏成的土饼撑着！

    这玩意儿又叫高岭土，是用来烧制瓷器和釉色的原料，饥民们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就会去吃这玩意儿，一般是将其晒干后磨成粉，再拌上些许细糠，做成面饼子来填饱肚子。

    民间素来有“三斤面，七斤观音土，吃了就没问题”的说法，但这压根就是在扯淡，高岭土本身一点营养都没有，人体肠胃根本无法吸收，只能给人一种饱腹感，缓解饥饿难耐而产生的痛苦，吃得少还能代谢排出，吃多了拉不出来，会被活活憋死。

    陈胜曾在杨楼镇和许仙一起施粥时遇到过一个吃了观音土活生生憋死的老人（第141章），只是他没想到会再碰上第二回。

    之前那个老人是想让孙子多吃点粥，所以将安和堂施的粥都给了孩子，自己去吃高岭土。

    而张翠翠的目的也是一样的，也是希望儿子能多撑一段时间，才喂的高岭土，因为他们连一碗粥都都没有机会喝到。

    要么，做个饿死鬼，要么撑死。

    当初陈胜面对如此场景，无能为力，现在倒是能治了。

    用真气渡入铁蛋体内，辅助反刍，将高岭土全都呕出来。

    当所有高岭土都吐出后，铁蛋的肚子久违地发出了肠鸣。

    肠胃：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得啊？玛德，蛔虫在我这儿都快成蚯蚓了！

    “别吃那土饼了，这两个面饼子你们拿去。”

    陈胜将面饼子递了过去，“我骡子背上的行囊有水，慢点吃，别吃太快，饿久了突然大量进食，肠胃会受不了的。”

    “谢谢大哥哥。”

    铁蛋刚呕完，现在是又累又饿，但还是强忍住，接过陈胜递来的饼子，快步来到母亲身边，欢喜无比。

    “娘亲我们有吃的了，你快吃，快吃。”

    “嗯，嗯，儿啊，我们一起吃，一起吃。”

    张翠翠红着眼眶，她已经没有泪水去模糊视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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