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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知恩必报(二)

    王骥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走过了岳疏桐,走到了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前。

    “姑娘可知道这幅画画的是什么吗?”

    岳疏桐走近了些。只见那画上有一队兵马,还有一位老人,那老人席地而坐,老人手里是被缠成乱结的野草。

    “这可是‘结草’的典故?”

    “正是。两年前我请好友为我画下这幅画,悬在房中,时时端详。”

    岳疏桐明白了王骥的意思。

    “当初小妹被那成家的恶少盯上,我们全家也被要挟。那成家大少放出话来,说小妹如果不从,就让我丢了官帽,要让我全家不得好死。我只是一介主事,而成家则是太师的姻亲。我求告无门,毕竟谁有愿意为了我这么一个小官而得罪太师呢?可是稷王殿下偏偏出手了,我家小妹也得以逃过一劫。说起来,皇子常常会笼络一些臣子,为自己所用,而当时的我是无法为稷王殿下带来什么好处和助益的,只会白白连累他,让他得罪司徒氏一党,失去朝中一些人的支持。可稷王殿下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事,从那时起,我心里就认定了一些事。

    “再说姑娘。姑娘当初是稷王殿下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莫说是稷王府这等府邸,就是那二品大员家中的仆从,也少不得傲气些。可是姑娘待我,有礼有节,从不倨傲,这一点,我是一直记得的。”

    王骥转过了身,岳疏桐看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有点点光亮。

    “当日那件大事,稷王殿下落到了那般孤立无援的地步,我一直都觉得多少与殿下当初因我得罪了成家有关,而我又没能帮上稷王殿下,因而心中常觉内疚。每次想起殿下和姑娘如何待我,又想起殿下和姑娘落到那步田地……”王骥哽咽了,他顿了顿,似乎是缓一缓心里的痛楚,“我曾以为只能来生偿还恩德,没想到今日,故人就在我面前。”王骥面上又浮出了一丝笑容,“苍天有眼。”

    听着王骥一番恳切之词,岳疏桐的心终于不似方才那般悬着了。

    王骥仍旧记得自家殿下有恩于他,最重要的是,他相信殿下的为人。

    这就说明,他明白弑父杀君一事并非殿下所做。

    “王某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断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鼠辈。”

    “大人所言,我明白。如今这样的世道,还能有大人这般古道热肠之人,看来我家殿下当年没有白白出手。”岳疏桐笑道。

    “看我,只顾说话,还没请姑娘坐下——姑娘快请坐。姑娘可曾用过晚饭?我这就命人去准备。”王骥转身就想去安排。

    岳疏桐连忙阻止了他,说不必麻烦了。

    王骥只得坐了下来。

    “方才姑娘定是对我有所戒备,只是即便是如此,还是冒险来我府里,定是有要紧之事。姑娘但说无妨。”王骥开门见山。

    如果骤然让王骥协助自己铲除朝中奸佞,报血海深仇,王骥定会犹豫,不妨先向他打听些朝中的动向,徐徐图之。岳疏桐暗想。

    “大人如今掌我大周财政,地位举足轻重,想必朝中定有一些小人趋炎附势。”岳疏桐道。

    “举足轻重,我担不起;有人阿谀奉承,倒是真。先不说我在京中的宅子常常有人到访,就是老母这里,也是时不时就有人登门送礼。不过我都是能推则推了。”

    “大人此次高升,公务也繁忙了许多吧。”

    “这是自然。现在不光要办当下的事务,还要查一查几项陈年旧账。”

    “陈年旧账?”

    “一些账目有纰漏,但时间太过久远,还需细细理一理。毕竟我这里容不下半点马虎。”

    “这些事,想必又能牵扯出不少人来,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王骥眉头紧锁,只轻轻说:“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敢问如今朝中是何情形?”

    “仰司徒氏鼻息罢了。”王骥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司徒氏是盘踞朝中多年的豪族了,不说先帝因体弱多病致朝政被司徒熠把持,就是先帝年轻体壮,只怕也要让司徒氏三分。当日段暄是如何登上皇位的,恐怕朝中之人皆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司徒氏的权势,无人敢戳破这层窗户纸。

    “姑娘可还记得莫庭莫大人?”王骥突然问道。

    岳疏桐一愣,她不知道王骥为何突然问到了他,但还是回话说记得。

    “莫家去年就被抄家了。”王骥轻轻道。

    “什么?”岳疏桐大为诧异。

    “莫大人是朝中难得的贤臣,都道他敢于进谏,刚正不阿,从不结党营私,他——”岳疏桐猛地止住了话头。

    是了,想必就是因为他的敢于进谏,刚正不阿,才招致了祸端。

    “莫大人那日在朝堂之上,痛斥司徒氏是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没多久,就被言官参了,再往后,抄家,下狱,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

    王骥的话像是一把刀,每一个字都在岳疏桐的心上狠狠地划上一下,疼得厉害。

    “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二品大员,一个被参‘结党营私’、‘决疣溃痈’的人,到头来家里只搜出来二十两银子。”

    王骥此时虽然是笑着的,可是双眼通红,眼含泪水。

    岳疏桐心里泛起一阵苦楚,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时间两人彼此无话。

    终于,岳疏桐哑声道:“朝中岂不是一团浊气。”

    “谁说不是呢。若是,三殿下还在……可惜,可惜。”

    “那……当初与殿下有过来往的大人们……”

    “所幸,虽被归为稷王一党,很多只是贬官,虽不在庙堂之上,也保住了一家性命。”

    “真是讽刺,朝堂之上,何时有过‘稷王一党’。”岳疏桐怒极反笑,“不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若是殿下有知,大人们仅仅因与他有来往就平白遭受祸端,只怕会不安。”

    “是啊,稷王殿下是诸位皇子中最宅心仁厚的,却落得那样一个惨烈的结果。”

    岳疏桐闻言,落下泪来。

    “大人说的是。我家殿下当初待段暄甚是亲厚,从不设防,却不想此人狼子野心,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还要我们王府上下给他背这个黑锅,将我们逼到绝路。”

    “姑娘,这些话在我这里怎么说都没关系,我宅子里的人从上到下口风极严,铁板一块,不怕让什么人听了去。若是在外面,千万别这么说。”

    “多谢大人好意。我今日到访确有一事想要问大人,从前我家殿下遭难,少不得有些小人推波助澜,京中的那些,我如今还没有什么办法,但有些上了年纪的,想必已经告老还乡,大人可知他们现居何处?”岳疏桐说完,瞧着王骥的神色。

    王骥的脸色变得冷峻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

    “姑娘想要做的事,我绝不过问,但请姑娘见谅,我家中还有老母弱妻和稚子……”

    “大人放心,我接下来要做的,都与大人不相干,大人请说便是。”

    王骥定了定神,似乎是在下定了决心,随后起身走至书案旁,奋笔疾书。

    很快,王骥便将一张纸交给了岳疏桐。

    那纸上是一些曾经的官员和他们现在的住所。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王骥道。

    岳疏桐谢过,又问起那些因从前与自家殿下亲近而遭贬谪的臣子现在在何处为官,王骥再次取来纸笔,尽数写下交于岳疏桐。

    岳疏桐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要告辞。

    “我不知姑娘从何处来,但此时夜还长,姑娘一路上又十分奔波,且在寒舍歇一歇吧,也好让我尽尽心意。我母亲之前听闻了姑娘,也想与姑娘见上一面。”

    “既如此,就多谢大人好意了。”岳疏桐道。

    “还有,姑娘此番到访,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只有这一件物什。”说着,王骥解下了腰间一枚碧绿的玉佩,“姑娘以后若还有用得着我的,就持这个玉佩,无论是这吉旸的宅子,还是我在祁安城的住所,姑娘都可进出自如。只要是我能办的事,绝不推脱。”

    “多谢大人。”岳疏桐接过了玉佩。

    王骥随后唤来一位丫鬟,命丫鬟带岳疏桐去厢房歇息。

    一路上,丫鬟一言不发。

    到了厢房,丫鬟刚要离开。岳疏桐立刻上前,一下击晕了她。

    无法,常言道“人心隔肚皮”,她不能不妨。

    岳疏桐吹灭了灯,换上了丫鬟的衣服,离开了厢房。

    一路上,偶尔有王宅上夜的人走过,也都对岳疏桐视若无睹。许是因为衣裳的缘故,他们将岳疏桐当成了宅子中的丫鬟。

    至无人处,岳疏桐翻过了院墙,往沉沉夜色中走去。

    岳疏桐躲开了街道上巡夜的人,到了城门口。

    吉旸不比襄城这种大城池守卫森严,因人口少是非少,再加上官府也没多少钱,城门有些破旧不说,守城的官兵都是能懒则懒。

    此时守着城门的官兵仅留两人,正哈欠连天。岳疏桐悄悄走近,将一处柴堆尽数推倒,接着立刻躲至一旁,守城的官兵果然听到动静前来查看,岳疏桐趁着城门无人把守,迅速出了城。

    岳疏桐赶至存放马匹的客栈,此时客栈早已关门熄灯,岳疏桐便撬开了院门,将马匹牵走。

    已经是下半夜,月亮西垂,路上开始有一些早起送货的商旅车队。

    岳疏桐急催马匹,往临穹山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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