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翰林好不容易擦干钱，走回巡捕歇脚处。

    巡捕队长赵德柱见垂头丧气的陈翰林回来了，上前骂道：“是不是没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这种小白脸就应该进相公馆，伺候太太抽大烟。”

    赵队长说话恶毒，没骂爹没骂娘，却句句损人到骨子里。

    “要来了！”

    陈翰林把擦干的钱交给赵队长。

    赵队长一愣，拿着钱面现不可思议之色。

    “不会吧，四海赌场不是民国赌神龙四的场子，怎么这么怂，江湖上说他打遍东三省，连上海赌王董其善都被做掉了，一个小捕快都能收茶钱，一定是这小子自己的钱。”

    今天四海赌场上新招牌，这件事四条马路黑白两道尽人皆知。

    上新招牌等于做生意的开张，帮会的插旗，是一等一的大事。

    要按老规矩是要舞狮点睛，放炮摆酒招待黑白两道的。

    四海赌场什么也没办就挂了一面新招牌，然后做生意了。

    这肯定要给黑白两道一个说法。

    白道巡捕房给多少规矩，黑道冯老板那边给多少太平钱。

    不说，装混不行。

    赵队长派了陈翰林上门就是想上门挑事。

    收茶钱那是小摊小贩，没门没脸皮的小生意收的。

    像四海赌场这种大场子，交规矩都是包月，按赌场利润收的。

    哪知道四海赌场老板给了，说明老板不懂江湖规矩。

    “去， 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赵队长派了一个包打听去。

    包打听是外号，每个巡捕团队都有暴脾气和机灵鬼之类的人在。

    一会包打听回来了。

    “队长，龙四把赌场给了一个乡下老头，好像是龙四刚来上海被人追杀，老头无意救了他，然后龙四把赌场给了他。”

    “有这种事。”

    “真的，龙四还放火烧了一个不尊敬他的小子的房子。”

    包打听业务能力极强，一番说话让队长明白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乡下老头捡了宝，龙四送了赌场也没人来押场，也就是恩怨分明，跟恩人清账了。”：

    清账是江湖人一种说法，有仇把仇报了，有恩把恩还了，以后大家账目分明，这就叫清账。

    如同龙四对李副官，下次见面只能客气聊聊天，再没有利益上纠缠。

    江湖人把报恩算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曾有江湖人受过普通人的大恩，结果普通人挟恩以报，仗着江湖人的势到处惹是生非。后来害的那位江湖人差点连命都丢了，后来那位江湖人想明白了，连夜入室一刀了结了恩人。

    普通人的大恩一定要算清楚，还了就不要纠缠了。

    龙四送赌场给乡下老头，一定表明自己算清账了。

    没后台有乡下人得了四海赌场，还是一块肥肉。

    “买盆发财桔给四海送去，我们要赶到李仰前面把这块肥肉吞下去。”

    赵队长精神起来吃大亏了。

    陈翰林道：“队长，我要请假。”

    “去吧。”

    陈翰林要来十块钱，几乎是用命摸清四海赌场新老板的底。

    四海赌场上新老板，谁也不知底。

    派人去挑事就是把人头拎在手里，九死一生。

    万一是硬茬，缺胳膊掉腿，甚至第二天出现在黄浦江的麻袋里都有可能。

    陈翰林长得帅，又是大学生，进入下三滥、流氓混混一般的巡捕队，整个队伍都看他不顺眼。

    这就好比后世大学生去工地扎钢筋，明明没惹事，工人却恨他入骨一样。

    长的帅对落到女人堆里是享福，落到男人堆就是找罪受。

    女人恨美女，男人恨帅哥，此乃天性使然。

    陈翰林安全回来，算是立功了，所赵队长同意他请假。

    陈翰林请假成功慌忙走了。

    巡捕们都在笑他傻，送发财桔给大户，那个巡捕们结算享受的时刻到了。

    弄不好可以搞个几百块钱，晚上去百乐门快活都有可能。

    这时走了就是个傻子！

    ………………

    文才站在楼台上，看着下方的赌徒赌得昏天又黑地。

    “国难当头还在赌，废物，通通把钱输给我，我来娶女神升级，待将来报效国家，还我山河。”

    赢光垃圾人的钱，文才是一点愧疚都没有。

    “老板，巡捕房赵队长送发财桔来了。”

    许八达来到文才身边。

    “送橘子，有什么说法？”

    “能有什么说法，就是挑事、要钱，老板还是打电话给四爷吧！”

    “不用，让他们去三楼洪字号贵宾厅，不用泡茶，他们来不及喝。”

    “这个，还是……。”

    “听我的，去做吧。”

    许八达走了。

    三楼贵宾厅分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厅，排号是仿金陵夫子庙的顺序。

    洪字号贵宾厅，一张赌桌摆放着各式赌具。

    三十几名巡捕穿着制服，个个露出腰间左轮手枪，眼睛泛着一股杀气。

    赵队长重重一拍赌场，怒道：“乡下人真不懂规矩，连茶都没有。”

    他这一拍力气极大，震得桌上发财桔枝叶晃动。

    “在下许文才，四海赌场老板，多谢你们的发财桔，我收下了，来人，给他们一人一个红包。”

    文才慢腾腾走入洪字号贵宾厅。

    一个随从捧着一叠红包进来了。

    “这人还算识相。”

    赵队长心道。

    刚刚杀气冲天的巡捕一人一个红包，眼中红色消散，变得客气了几分。

    赵队长捏了捏红包，很薄，他不由心里一喜。

    场面人给红包，红包越薄钱越多。

    要是厚厚一叠肯定是毛票子，要是单独一张，至少得是十块钱起步。

    赵队长笑着将红包收入怀中，还没开口压压就吓得给钱了，还是个怂货，一会开口起步价要五成利。

    “侬册哪，搞啥西啊（弄什么，搞什么东西），一分钱，看不起爷爷！”

    巡捕的火脾气把红包扔到文才脸上。

    文才身子一闪，躲过红包。

    赵队长是一队的头儿，讲究人，不能失礼当面发红包。

    下面小巡捕不管这些，拿到红包就开。

    一打开发现没有一点绿，而是黄不拉叽的一分钱票子。

    从火脾气外号就能看出，他有多冲动，连队长眼色都没见，一下子就把红包扔出来。

    火脾气的冲动，粗暴在团队中很有用，有些拉不下脸子的事情，撕破脸皮都要这种人打头。

    “唉，老火，不得无礼。”

    赵队长对火脾气喝了一句，然后客气地对文才道：“许老板，是不是搞错了？你下面人是不是有人在搞事，如果是，你说话我替你收管管下面的人。”

    新老板上任，旧东家的伙计不服，偷偷给红包塞一分钱害新老板，这事常有。

    塞冥纸他都见过。

    “这钱是我亲自塞的，不会错，你们就值这个价，这钱给你们买个肉包子撑撑。”

    文才说话也客客气气。

    赵队长听到肉包子三个几乎气晕了。

    江湖人，送什么都不能送肉包子，肉包子打狗，送肉包子话中带话。

    “兄弟们，我怀疑这里有鸦片，下去给我搜搜，一天找不到，找两天，两天找不到，找三天，我们吃公家饭，有的是时间找。”

    赵队长一拉帽子，把枪掏出来指着文才吼道。

    “是，听命，搜鸦片，搜！”

    民国不戒黄赌，唯有对鸦片痛恨入骨。

    两个月前大总统刚刚颁发‘两年禁毒，六年禁烟’的严打令，现在全家上下万众齐心禁毒。

    在上海滩杀人可能花钱了事，要是敢碰鸦片就是死罪。

    赵队长说有鸦片，那是打算把四海赌场往死里整了。

    “赵队长误会了，你们已经中毒了，只有肉包子能治，我是一片好意。”

    文才突然冒出来一莫名莫名其妙的话。

    赵队长更是大怒：“把这个人先带回去，我怀疑他跟杜小五一样，把鸦片藏在肚子里。”

    “我真是好意，难道你们不觉得肚子疼吗？”

    几个巡捕围上来，为首的火脾气抢先亮出银手镯。

    “哎哟，疼呀！”

    一声惨叫，火脾气没把银手镯给文戴上，自己先捂着肚子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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