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旷野平原之上风声瑟瑟。

    十五是第一次骑马，所以他小心翼翼登上马背后，便有些不敢直起腰。

    “你越是怕它，这马就反而越难驯。”

    郑晚瑶拍了拍少年人的小腿示意他放松。

    “将腰背挺好，不要趴在上面，最要紧的是将手上的缰绳勒紧，否则可能就会被它甩下去。”

    郑晚瑶说这些话的时候下意识愣了一下，因为这些话从前都是父皇说给她听的。

    时间就像是一把轮回的剑，此刻精准无误刺在了她身上。

    郑晚瑶想起来幼时学骑马的时候，那会儿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等认真上了马背，她差点被那匹小红驹摔下去。

    但她就是执拗，哪怕是摔了一遍又一遍，也非得好好驯服那匹烈马不可。

    后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小红驹慢慢长大又死去，而父皇也从一开始的英姿勃发，到如今的鬓角已生华发。

    “好，我会将它拉紧。”

    十五手中拽着缰绳，他身体有些微微颤抖，此刻大脑也是一片空白，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郑晚瑶似乎是正在沉思。

    这是两人难得的相处时间，所以他想要好好表现。

    郑晚瑶从回忆中抽身：“……这样就很好。”

    眼看着少年逐渐越来越熟练，她也缓缓松开手，然后上了另外一匹马。

    今天给十五挑选的名为翻羽，向来性格温顺，没什么危险和攻击性，所以她也就放手让少年人先自己逐渐适应。

    她策马来到十五旁边，忽然伸手拍了拍翻羽马的屁股。

    “要驯服这种畜生的话，你最终还是得亲手来，所以要大胆些。”

    眼看着翻羽受惊，直接就带着少年人一路往前跑，郑晚瑶也就紧随其后跟在后面。

    而刚才还看起来相当乖顺的少年，有一瞬间叫出了声，是很短促的恐惧，他连脸色都吓得惨白。

    “我……我不怕……”

    十五好像是在强行心理安慰，结果马儿极速狂奔下，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甚至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但是他始终没松手，一直牢记着郑晚瑶的话，紧紧攥着那条缰绳，哪怕是掌心被磨出血也没松手。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竟真的极为顺利摸索到了驾马的门路，两腿夹紧马腹之间，手中缰绳仿佛就是很久以前就用过一般熟悉。

    也就是这种时候，十五额头有些隐隐作痛，那些支零破碎的片段在脑中闪过，他忽然就痛到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明明已经稳了下来，可十五却忽然松开手，他痛到失去意识般，要往旁边倒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晚瑶已经并列来到他的旁边，她舍了身下的黑驹，直接翻身跨坐在翻羽马上。

    “十五！”

    郑晚瑶与他同乘一匹马向前疾驰，随着速度逐渐慢下来，少年后背贴在她身前，双眼紧闭看上去很痛苦。

    她起初看到十五确实和陈副将说的一样，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天赋异禀，就连驯马这种事很快都能上手。

    但是也就在一瞬间，十五忽然就松开缰绳紧闭双眼，如果不是她来得及时，少年很可能就已经直接摔下马背。

    “……主人。”

    十五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唇色苍白看上去才刚刚缓过来。

    “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了，总是觉得头痛，可能又是老毛病复发，让主人担心了。”

    其实是有模模糊糊的影子拼了命往脑袋里钻，但身体里又像是有另外一张大手将这些碎片通通挤出去，两相争夺之下，他痛到忍不住想要将头敲碎。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郑晚瑶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然后带着他牢牢抓紧了那缰绳：“本宫倒是没听说过你有旧疾。”

    “无碍便好，等回去后让大夫再帮你好好看看身体。”

    十五垂眸看着两人交合的手指，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我向主人保证，不会影响祭祀节。”

    可郑晚瑶却道：“本宫在意的并不是祭祀而是你。”

    十五闻言微愣，忽然便眼眶微红。

    他看不见身后少女的神情，但是郑晚瑶的那句话落在耳畔的时候很是温热，让人不自觉就感到安心。

    他贴在郑晚瑶身前，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能够感受到少女心脏有力跳动着，他们也很像是在十指相扣。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而这附近都是一望无际的平野，暖洋洋的太阳落在两人身上的时候，就像是渡了层金光。

    四周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但十五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他们就这样同乘一匹马，仿佛无论脚下是怎样的泥泞，郑晚瑶都会出现在他身后。

    如果此刻有神明，十五想要郑晚瑶顺遂如意。

    要她春祺夏安，也要她秋绥冬禧。

    于他自己，则是时间能否再过得慢点。

    而郑晚瑶也看不清少年人的神情，她只依稀能够看见对方银灰色的长发微卷，明明手掌心都已经被磨出血了，却并没有靠着这点撒娇黏人。

    反倒是安安静静跟着她，实在懂事又听话。

    也就是这种万物俱籁的时候，不远处的丛林中发出来一声极不寻常的响动，很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

    郑晚瑶向来警惕，那森林向来荒无人烟，但是制造出来的动静很像是人为，甚至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对方很明显是在往后退。

    她直接抽出身后的箭羽射出去。

    “——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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