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
刘尧恭敬地跪下去。
西风有些凉了，然而清宁宫的窗门，却都大开着。
四面八方的光透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一层熠熠生辉的金光。
太后一伸手，梅公公立即搀扶着她，缓缓走向刘尧。
刘尧垂着脑袋，目光稍稍看向前方。
只见那抹洒金落凤的衣摆，距离他越来越近。
已经近在咫尺。
紧接着，他被一双手架起。
当他抬起头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慈蔼的笑脸。
太后凝着他，笑容缓缓隐没。
刘尧连忙摆手，仿佛惊慌失措：“皇祖母明鉴，绝对不是她！”
太后拉着他坐下，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孙子：“小九，你告诉皇祖母，你为什么想着去江北？”
刘尧思忖许久，随后缓缓开口：“皇祖母，有一件事情，白明微瞒得很好，不曾叫外人知晓。”
“倘若她对你的期望很高，那么六姑娘的身份，的确是有些低了，这点你应该能理解。”
太后默然不语，似乎在等着刘尧说下去。
刘尧微微一怔。
记忆中皇祖母从来都是威严的，不曾有过这般和蔼的时候。
太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那么一个小丫头，竟这般有骨气？”
“孙儿无知，中了敌人的计，远离了队伍。是六姑娘及时找到孙儿，救下孙儿的性命。”
太后疑惑地看向他：“哦？”
仿佛能直击他的灵魂深处。
刘尧立即解释：“皇祖母，此事乃是孙儿自己行事不检点，与六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镇北大将军手握重兵，你与镇北大将军有一同戍边的情谊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可半响都没有开口的太后，却忽然问了一句：“那个姑娘，可是白明微，东陵唯一的女将军？”
“相府虽然风头正盛，但也没了从前的风光，您不觉得，这样的姑娘，身份卑微么？”
太后颇觉不可思议：“就为了个姑娘？”
刘尧一抬眸，便觉得一股凉风爬上后背。
刘尧没有立即回答，他开口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显得十分慎重：“回皇祖母，孙儿没有太多想法，只是想为东陵子民尽一份力。”
他缓缓垂下目光，很认真地问了一句：“皇祖母，孙儿此举，是不是有故意在民间树立威望的嫌疑？”
太后笑意再度敛住：“这么说来，你母妃羞辱白家六姑娘，并非毫无缘由了？”
最后，太后的面容变成他熟悉的严肃模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等到孙儿和风军师见到六姑娘的时候，她已经遍体鳞伤，那鲜血把她被禁锢的地方染得猩红。”
就在他怔神的刹那，太后牵着他的手，一同向椅子走去：“和皇祖母坐会儿。”
刘尧看向太后，很认真地问：“那么皇祖母，您觉得呢？”
刘尧抬眸，目光坚定：“皇祖母，孙儿也不清楚自己对她的情谊，只是觉得，不论她是谁，她在孙儿的眼里，仿佛发着光。”
他战战兢兢，唯恐遭到责备。
刘尧对太后的反应有些意外：“皇祖母，她没了父亲，与白明微也不是一母同胞。”
“当时你母妃言语羞辱她，她坚决与你撇清关系，皇祖母还以为是白明微的意思，现在想来，怕是她自己的想法。”
太后从来都不觉得小九有什么坏心思，如此推心置腹过后，很多话她也说得比较通透。
太后语气平和，却分外郑重：“皇祖母不做任何评价，只是想告诉你，人这一辈子有很多无可奈何。”
太后得出结论：“还是因为一个姑娘。”
太后开诚布公：“小九，你最近和镇北大将军走得很近，皇祖母都看在眼里。”
说到这里，刘尧的喉咙哽了哽：“孙儿再也不想被那种眼神看着，想要再看到她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瞧着孙儿，再夸孙儿一次。”
太后分外吃惊：“竟还有这等事？”
刘尧娓娓道来：“孙儿在北疆时，第一次受到一个姑娘的赞许，可是有一天，那个姑娘看着孙儿的眼神，如同看废物那般失望。”
太后怒骂一声：“糊涂东西，你是凤子龙孙，怎能为了一个女子，这般说自己？”
说到这里，刘尧的语气中带着不解与疑惑：
“皇祖母，您说这么小的姑娘，怎么就能浑身充满生命的张力，好像一只凶戾的豹子，个头不大，却有着一股不折的劲儿。”
闻言，她徐徐说道：“你母妃的心思，皇祖母是知晓的。你母妃如此受宠，怎能不生出半点心思？”
刘尧诚恳点头：“最开始的时候，是的。但是后来，儿臣发现，倘若儿臣的心胸不够宽广，便装不下她在意的一切，如此也做不了值得她赞许的人。”
“待白明微攻下姚城，队伍便前去与他们汇合，却在路上遭到了埋伏。”
刘尧垂下头：“孙儿惭愧。”
祖孙俩难得说这么多话。
“可她自始至终，没有因为被严刑拷打而屈服，更没有出卖东陵，获救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刃仇人为父报仇。”
刘尧垂头，默然不语。
太后分外不解：“倘若皇祖母没有记错，白家六姑娘似乎还没有及笄，一个小丫头片子，你看上她哪里？”
那双精明的眼睛，就这么一瞬不顺地看着他。
刘尧一五一十地道来：“白明微前去攻城时，孙儿和老弱妇孺远在后方。”
刘尧继续道：“白明微为了大局，没有因为妹妹被掳走而受北燕胁迫，最后是孙儿和风军师一同前去救人。”
太后吃惊的神色仍在：“却没想到，那六姑娘竟是这样一名女子，这点皇祖母从来没想过。”
刘尧受宠若惊，但面上却不露。
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唇角抿着揶揄的笑意：“不是她呀？皇祖母还以为，镇北大将军人见人爱。”
太后语气笃定：“看来，不是白家大姑娘，而是白家六姑娘。”
刘尧颔首：“六姑娘为了给孙儿争取时间，她一个人留下对敌，送走孙儿时，她让孙儿告诉白明微，一定不要管她，只要能收复东陵的土地，舍她一人不可惜。”
刘尧默了默，随即开口：“皇祖母，孙儿好像在一瞬间，不想浑浑噩噩下去了。”
“你也会遇到无可奈何的事情，有的你只能接受，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但至少你可以为你心中所想，去尽你最大的努力。”
刘尧起身，郑重跪下：“多谢皇祖母！”
抬手坐直身子，望着跪在面前的孙儿半响，声音再度变得严肃：
“好了，该了解的，皇祖母已经了解得差不多，现在就来好好谈谈，你主动请缨北上赈灾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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