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叶那瘦小的，浑身是血的身躯躺着送进医院时，我突然回想起来，阿叶总说我是个笨蛋。

    而每每这时，我总是会红着脸驳斥她的话，然后生一小阵闷气。

    直到阿叶来摸摸我的头，然后轻声笑着向我道歉，我才会原谅她。

    医院里，我发着呆，盯着地板上那滴从阿叶身上滴下来的血渍。

    我回想着她紧闭的双眼以及半边是血的脸颊。

    现在想来，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笨的人吗？

    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中，我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我跟阿叶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可...明明并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我们的过去那般温馨和睦。

    那为什么阿叶会突然...

    是啊，和睦的，温馨的。

    然后，就像往常的日子一样，我和阿叶一起说说笑笑，吃过晚饭。

    她现在已经能好好煮出一锅热粥了，很好喝，甜甜的，糯糯的。

    喝完粥，就像往常的日子一样，阿叶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她洗完了碗，说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

    那语气，就好像是要去楼下的小卖部买点吃的一般稀疏平常。

    我写着作业没有多想，只是点点头，让她早些回来。

    而阿叶一反常态地没有回话，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出门前，阿叶对我笑着说：

    “阿七，姐姐会一直一直照顾你的，姐姐会一直一直牵着你的手。”

    我只当她又像平常一样开我玩笑，便没理她，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好好好，照顾照顾，牵手牵手。”

    她对我笑笑，转身，正准备走出门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哦对了，阿七，你最近是不是考了全班第一来着？那我要是回来晚了的话，那你就玩一下电脑等我回来吧，嘿嘿。”

    我有些疑惑，但也没多说什么，因为阿叶早就说过，只要我考了第一，就要带我一起玩游戏。

    我对她点头：“好，不过阿叶，别回来太晚了，我会等你的，咱们一起玩。”

    阿叶只是笑，她没说话，然后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

    再之后...黄昏如血...

    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

    有人惊呼...跳楼...

    血液...阿叶侧脸趴在地上...她抽搐着...

    急救车...人群...

    ...

    可为什么？

    是我做错了什么？

    但无数纷杂的念头冲击着我，我什么都想不出来。

    我的大脑里，只剩下阿叶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捧着本书躺在沙发上，对我温和微笑的画面。

    然后，画面中的阿叶慢慢消失，我怎么伸手都留不住她。

    为什么阿叶也要丢下我？

    为什么命运总是厌弃我？

    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我？

    我呆呆地抬头，看着电子牌那猩红的“手术中”的字样。

    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有段时间没眨眼了。

    眼睛好痛，鼻子好酸，是因为太久没眨眼了吗？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下落，落在我空洞的心脏里，溅起三两滴水花。

    我终于意识到，我还是那个衰仔。

    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一只依附在阿叶身边的小狗。

    我仅有的一些尊严，也都是阿叶和老爹给我的。

    其实我从没跟阿叶他们提起过，在学校里我并不快乐。

    没人跟我说话，没人跟我做朋友，只有小白每天在课间陪着我。

    而阿叶呢？她这些年究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

    我去上学时，阿叶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那老爹呢？他到底跟那些人达成了什么样的约定，才能让我跟阿叶安然无恙的生活在一起？

    我的存在，究竟害的多少人受到了伤害？

    那一瞬间，我终于回归了现实。

    于是铺天盖地的违和感朝我碾压而来。

    现实中，又怎么会有仅仅两个小孩子一起生活的美好画面？

    老妈与我一起生活的经历让我非常清楚，好好活下去究竟有多么困难。

    一念及此，我突然发现，我跟阿叶同居的日子，那究竟是何等的荒谬而梦幻？

    而阿叶和老爹为我编织的美梦，终于在这一刻破碎开来。

    那无数显而易见的，却被我视而不见的漏洞就像是一把把利刃，不停刺入我的心脏。

    现在想来，我似乎对阿叶一点也不了解。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股灰尘混着雨水的味道突然传入了我的鼻腔中，冲淡了医院的消毒水味。

    医院外面下雨了。

    ——

    阿叶喜欢下雨的味道。

    我记得的，我一直都记得。

    那天放学，雨下得很大，我没带伞，小白发烧没来上学。

    没人接送的我，只能准备冒雨跑回家。

    走出校门，我还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抬头便看到瘦瘦小小的阿叶举着一把透明的大伞站在街边。

    她穿着白色的t恤，下摆很长，下身套着一件黑色的短裤，站在远处微笑着冲我招手。

    她及腰的黑色长发被濡湿了些，那宛若惊鸿般绝艳的俏脸在雨中愈发破碎而美好，引得周围很多人窃窃私语，还有些小男生在偷偷看她。

    可我不喜欢别人看她的视线。

    我三两步跑到阿叶的身边，用身体挡住了别人的目光，然后别扭地看了她一眼。

    她歪了歪头，然后突然笑地更加灿烂。

    阿叶摸了摸我的头，牵着我的手，微笑着说：“阿七，姐姐来接你了，咱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执拗地从阿叶手里抢过伞为她打着。

    阿叶只是笑，然后用脸颊蹭了蹭我举着伞的手臂，又对着伞外的世界深深吸了几口气。

    我疑惑地问她：“阿叶，你这是在干什么？傻不拉几的。”

    她扶着我的肩膀，像是有些累了，轻轻喘息着。

    我们在雨中站定，她闭着眼，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雨天的气息呀，阿七，清新的空气可以延年益寿喔，你也要多吸一些，可好闻啦。”

    我虽然不懂，但还是跟着阿叶一起深呼吸。

    雨中，一直傻笑的我们俩看起来像个什么邪教组织。

    然后，从那天开始，我也喜欢上了雨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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