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弥漫,夜色还未完全退去,偏殿的门扉被猛地推开。
阿沅小跑到榻边,拉住宫远徵的手臂晃了晃,“爹爹,快醒醒!”
宫远徵一惊,以为我身子不适,意识虽还有些混沌,却已坐起身,满眼急切,“你娘亲怎么了?”
“娘亲无事。”阿沅摇了摇头,清朗的双眸满是悦色,“娘亲昨夜不是答应我一起用膳吗?爹爹你也一起去吧。”
宫远徵闻言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间,昨夜醉酒又吹了寒风,现在头脑昏胀,首风颇重。
他掀开被子,坐在榻边清醒了须臾,而后到桌案旁取来一个锦盒。
“这个替我带给你娘亲。”他眸光一沉,暗含警告道,“不许偷看,听到没有?”
阿沅接过锦盒,皱起眉头,“爹爹不去吗?”
昨夜莫山先生的劝诫回到他耳边,宫远徵叹了口气,“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暂时不太适合见她。”
他眉眼间难掩失落,“好好陪陪你娘亲,不要惹她生气。”
“好吧。”阿沅抱紧锦盒,刚走出几步,又被宫远徵喊住。
“阿沅,谢谢你。”宫远徵的手肘撑在膝上,刚醒来神色还有几分倦意,眸中多了几分慵懒。
昨夜月长老说他应该感谢阿沅才是,宫远徵倏地有一丝后怕,如果没有这孩子,或许我们早已错过。
不仅是感情上的错过。
阿沅离去的背影一僵,他把近些日子做过的事细想了一番,好似也没做什么顽劣之事,“爹爹谢我作什么?”
他抿紧嘴唇回过身,小心地觑了眼宫远徵,“爹爹,我除了去医馆偷拿了你几只蛊虫,近日再没做过什么坏事了……”
“你小子偷拿我蛊虫了?”宫远徵揉太阳穴的动作止了,抬眸瞪了他一眼。
“我只拿了这一次。”他搂紧锦盒,小手合十,“求求你,爹爹,别向娘亲告我的状,否则娘亲就不让我进医馆了。”
他扯下腰间的小海螺,走回宫远徵身旁,将锦盒放下,倒出蛊虫,“喏,还你。”
宫远徵见他胆怯的模样,气得想笑,又不忍他委屈,“算了,以后帮爹爹多跑跑腿,这些送你了。”
阿沅这才展颜,忽而发现宫远徵也不似下人说得那般不近人情。
见阿沅小心翼翼地将蛊虫重新收进小海螺里,宫远徵蓦地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时他也十分害怕受到老宫主和瑜夫人的责备。
“不过你拿这双生蛊作什么?”
他之前为自己和阿沅种过此蛊,所以阿沅才识得。
阿沅系好小海螺,抬头时眼底闪过一丝难过,“昨夜娘亲是不是受伤了?”
他垂下纤长的眼睫,嘴角微微下压,“我闻到了血腥气。”
宫远徵这才反应过来,阿沅从小在医馆长大,对血腥气再熟悉不过,怎么可能瞒得了他。
还未作答,阿沅看着他认真道,“我想给娘亲种下双生蛊,这样的话如若她疼,我就会知道,我以后要好好照顾娘亲,不让她再受伤。”
宫远徵神色一滞,眸中泛起酸意,忽而有些心疼这孩子如此懂事。
他不在宫门的这五年,阿沅与我应该受过很多他不知晓的委屈。
半晌,宫远徵抬手将阿沅拉到身旁,理了理他鬓边的碎发,“阿沅乖,爹爹答应你,有我在,以后定会护你娘亲周全。”
声落,阿沅缓缓勾起唇角,想起宫紫商说给他们撑腰的人回来了,眸中欢悦,甜甜笑道,“嗯!我信爹爹!”
他重新抱起锦盒,迈出侧殿前回头问道,“爹爹可以从医馆搬回徵宫吗,我想娘亲也一定会开心的。”
宫远徵不在的时候,他们数次险些被赶出徵宫,下人们也总是见风使舵,他知道我待在徵宫并不开心。
宫远徵怔了怔,片刻后渐渐红了眼眶,“我回来的话,阿沅也会开心吗?”
“会!”
“那爹爹今日便搬回来。”
但父慈子孝不过片刻,阿沅一踏出偏殿,便将手里的锦盒抬到眼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忍不住好奇心,他四下望了望,确定无人后刚要掀开一角,偷瞄一眼,宫远徵阴恻恻的声音从侧殿内传出。
“不许偷看!”
他阴沉着脸,腹诽道,“就知道你小子不老实。”
阿沅惊了一跳,险些将锦盒抛了出去,也不知道爹爹为何如此了解自己,撇撇嘴道,“爹爹这么不放心,自己去给娘亲不就好了?”
“快去!”
徵宫正殿,阿沅趴在我手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桌案上的雪茶酥。
我疑惑地打开盒子,晚樱忍不住偏头偷看一眼。
一条血菩提手链,宫远徵送我的第一份生辰礼也是此物,那时我正跟宫尚角斡旋江湖,长时间不在宫门。
他送的血菩提手链,与旧尘山谷集市上的不一样,是用药酒浸泡过的,能够驱赶毒虫蛇鼠,也寓意驱赶邪祟。
既为相思之意,又愿我平安归来。
“二小姐,还有一封信。”晚樱轻声说道。
我放下手链,取出锦盒里的信封,偏头瞥了眼晚樱,她急忙缩回脖子,暗自低下头,耳尖泛红。
信上的内容似曾相识,他好似把当年写过的话又写了一遍,有些地方记忆模糊不清,稍有出入,但大致意思相同。
当年他送我的所有生辰礼都被李云祉偷走毁掉了,为此我难过了许久,一直不忍告诉他。
宫远徵想弥补以前的遗憾。
“爹爹还有没有让你带其他话?”
阿沅紧盯着桌案上的雪茶酥,他近日生了龋病,我正严格限制他吃甜食。
“没有了。”阿沅眨了眨眼,抬起脑袋,唇边染上一丝讨好的笑意,“哦,有,爹爹说我要是敢偷看就揍我。”
那信上的直白心意确实不能给阿沅看到,但揍他一事纯属阿沅的添油加醋。
“我这么可怜,可以吃一块雪茶酥吗,娘亲?”
斩杀李云祉临行前,我没吃到雪茶酥,今日一早,宫远徵便打发下人去旧尘山谷买来。
阿沅去喊他之前他已醒过一次,不仅雪茶酥,医馆的药膳也在我起身后正好送来了。
这么多小心思,果然跟宫远徵十分相像。
我忍不住笑意,“吃吧。”
“谢谢娘亲!”
自此日后隔三差五,阿沅就会带回一个锦盒,里面都是过去宫远徵为我准备过的生辰礼,以及每年都会写的一封信。
他一月有余也未曾露过面,医馆虽然繁忙,但也还不至于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宫远徵从小到大都不是守规矩的人,但这一次他很听莫山先生的劝告。
细雪飘了一夜,日出后旧尘山谷处处都被裹了一层细碎的柔光。
阿沅坐在正殿桌案旁,撑着脑袋习字,偶尔打打瞌睡,一笔一划写得倒还认真,但合在一起又毫不相干。
角宫侍卫来报,执刃传召。
阿沅闻言“蹭”地一下站起身,手里还捏着毛笔,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眸,“那我是不是又可以尝小婶婶的手艺了?”
“执刃还说,要检查小公子的功课以及书法练得如何。”
笑容凝在唇角,他的兴致一下弱了下去,像一只没了气性的小河豚。
阿沅撇撇嘴坐下身喃喃道,“娘亲,我突然也没那么想尝小婶婶的手艺了。”
“哦?是吗?”我状似思索,给来报的侍卫递了个眼色,“听说执刃夫人近日又尝试了许多新菜色?”
“是,夫人说今日要做新学来的梅花汤饼和金玉羹,以及小公子从前喜事的鲈鱼脍和广寒糕。”
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夫人喜欢的炙野鸡。”
“……”阿沅笔下的字更加歪歪扭扭了。
我起身理了理衣裙,“这么多好吃的菜肴,阿沅不去真是可惜了。”
阿沅还挺能忍,紧抿着唇,一声不吭,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好面子的时候,不想宫尚角知晓他又偷懒了。
回到宫门月余,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徵宫,晚樱替我理好披风,回头时阿沅还埋头在书案上,笔尖戳着砚台。
“娘亲走喽。”
不为所动。
我与晚樱对视一眼,强忍下笑意。
待迈出正殿,雪后初晴,柔暖的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落在我身上。
我一直羡慕羽宫的和顺美满,但此时的徵宫好似也没有从前那般凄冷了。
瞥见正在偏殿洒扫的下人,我眸光微动,偏身问道,“徵公子去医馆了吗?”
他从医馆搬回了徵宫,这一个月一直居于偏殿,夜里正殿窗外常有一抹徘徊的身影,我知那是他。
晚樱立即答道,“是,要奴婢打发侍卫去寻徵公子吗?”
我垂下眼眸,犹豫片刻轻轻“嗯”了声,“让徵公子直接去角宫吧。”
“是!”
晚樱话音刚落,阿沅便跑出了正殿,“我也要去,娘亲!”
“为何改主意了?”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撅起嘴,蹙眉道,“如若只有娘亲一人去,小婶婶一定会给我留些好吃的,托娘亲带回来。”
阿沅方才听宫远徵也要去角宫,不禁担忧道,“可爹爹也要去,那我还吃不吃得到就说不准了。”
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我被他逗笑,蹲下身刮了刮他的鼻尖,“你啊,怎么有这么多小心思?”
“像你爹爹!”
晚樱咳了声,唇角一勾,“恕奴婢多嘴,小公子机灵好动像徵公子,但这贪吃……”
她噤了声,露出浅浅的笑。
“像娘亲!毕竟爹爹从不喜甜食!”阿沅立刻接话,边说着已跑出徵宫,留下一抹欢快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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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徵宫好似也没有从前那般凄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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