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使用斩仙飞刀，从葫芦中，放出了那道后羿留下的劫气箭意。

    乌巢禅师看到。

    这次，他一直引以为傲、从未失手，一旦使用，就必会取人性命的底牌杀器。

    在一只修为不过金仙境界的猴子这里，铩羽了。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头顶砸下的金箍巨柱，感受着体内的劫气反噬。

    这次乌巢禅师心中，却有一种反常的平静、释然感。

    就好像一根钉在心中，日夜刺激伤口流血，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的钉子。

    今日终于拔出来了。

    就好像是一块，自从巫妖量劫起，千万年来始终压在他的双翅上，令他无法飞翔的巨石。

    今日，终于卸下来了。

    巫妖量劫刚结束，他身为最后的金乌太子，随心所欲的挥霍妖天庭遗产时。

    他没有这种轻松感。

    因为就算是有意回避，他心中也始终清楚。

    有限的资源，总有耗尽的那天。

    而身边，为了妖天庭复兴而奋战的妖族手下，也总有一天会看穿他的真面目。

    为了压制体内的劫气、回避心中的不安。

    他只能更加随心所欲、更加肆无忌惮的去挥霍。

    只有在挥霍时，那短暂的快意与全能感，才能令他暂时忘记心中的“钉子”，忽略压在双翼上的“巨石”。

    参与封神量劫，凭借斩仙飞刀与钉头七箭书，大杀四方的时候。

    封神量劫后，凭借功德气运斩去善恶二尸，成就准圣境界的时候。

    他也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因为每次祭出葫芦、展开咒书的时候，无论如何逃避，他都知道。

    使用的次数越多，他距离魂飞魄散的结局就越近。

    因为他逐渐理解了。

    道祖鸿钧留下的斩尸证道之法，不是单纯用气运功德就能堆积成功的。

    因为他逐渐理解，身为金乌太子、身为陆压道人，他此生皆只为自己而活。

    他从未在意过是非善恶，故而斩去善恶二尸不难。

    但若要斩去自我尸，斩去他千万年来，只为自己而活的信念。

    若要让他回顾自己的过去，反思曾经犯下的错误，去感悟至高无上的大道。

    这等同于，要让他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

    等同于要让他陆压自斩道心、自废修为，自绝性命。

    而斩不去自我尸，他的修为就只能被卡在准圣境界，再也寸进不得。

    体内日益增长的十箭劫气，很快也会要了他的性命，让他魂飞魄散。

    他试过用自己对后羿的憎恨，反向吞噬体内的劫气，像曾经的魔祖罗睺那样，成为黑莲劫气的掌控者。

    然而结果却证明，他金乌太子积累千万年的怨念恨意，仍旧抵不过后羿临死前，那决绝的一箭。

    自从后羿的第十箭，射残他半边羽翼，擦身而过的那一天之后。

    无论如何自我欺骗，他始终活在挣不脱、逃不开的焦虑与痛苦之中。

    而万般无奈之下，去往西天灵山，跪伏在大殿之上，祈求那佛祖能救他一命。

    之后又被迫再次卷入量劫，被迫接受交易，被迫去做他根本就不想去管的事情。

    他的精神状态，早已濒临极限。

    今日这一僧一猴，带给他的种种措手不及、种种困惑惊愕。

    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恍惚间，他将那只大闹天宫的猴子，看成了过去的自己。

    而此时的自己，却反倒如同当日，力竭而死的巨人夸父。

    当今日的乌巢取出斩仙葫芦，将其中的后羿第十箭，对准天上那过去的“自己”。

    喊出，“请宝贝转身”之时。

    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刻这般轻松过，一切都明了了。

    金箍巨柱当头砸下，乌巢禅师却并未作出任何反抗。

    他任由铁棍砸落，任由强大的冲击力震穿脏腑，将他砸入大地深坑之中。

    金箍铁棍缩小离去，烟尘渐散。

    乌巢禅师仰面倒在大坑之中，额头金纹黯淡，周身再无半点真火神光。

    明明口鼻溢血、面容愈发苍老，但那一双暗金色的金乌眼瞳，却是格外的明亮。

    耳边，能模模糊糊的听到，那一僧一猴好像正在稍远处说话。

    “悟空你快松手！那道黑雾是劫气！把指头松开，别与那东西长时间接触！”

    “哎！师傅！它跑了，那道劫气跑了！是它自己要飞跑的，俺老孙可没动手脚！”

    “怎么冲着他那边去了？该不会是这斩仙劫气杀人不成，就会窜回去弑主吧？”

    “俺老孙这就去看看！那老和尚，刚刚他还说要请我们一顿仙果素斋呢！”

    乌巢老僧感受着体内，愈发活跃的劫气，缓缓站起身。

    下意识的拿起手里的斩仙葫芦，就要将它打开，回收后羿射出的那道劫气。

    但在下一秒，他又塞紧开口、收回了葫芦。

    还将一本稍显陈旧的帛书，从袖中取了出来。

    老僧抬头望一眼天空，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帛书撕成两半。

    七道满含杀意的锋锐箭意，随即摆脱束缚重获自由。

    不过，它们在恢复自由的下一秒便调转方向，接连刺入了乌巢老禅师心口。

    老僧不做任何防备。

    苍老的面孔之上，七窍之中，立刻窜出道道鲜血。

    不带他一口气喘匀。

    那道从斩仙葫芦中放出的箭形劫气，也紧跟而至，径直射入他眉心。

    残留在乌巢禅师体内的劫气，与这道来自后羿十箭，本为同源的劫气相互融合，威力瞬间大增。

    他原本大罗金仙初期境界的修为，刹那间便开始暴跌。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已跌破太乙金仙境界，跌破金仙、真仙境界。

    等猴子和玄奘赶到老禅师身边时，他的修为已经仅剩玄仙境，而且还在继续跌落。

    按照这个速度，恐怕最多也就是再两三句话的功夫。

    他那一身修为就要全失，然后再被劫气与杀意侵蚀致死。

    不过即使如此，面前的乌巢禅师看起来却依旧平静。

    他抹去脸上的血迹后，向着玄奘与悟空躬身行礼道。

    “如此一来，那后羿的第十箭，终于是命中目标了。

    没想到，此番却是受了二位点拨，我这只老乌鸦，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此物已于我无用，就送予二位吧！”

    说罢，在一僧一猴，一脸愕然与莫名其妙的表情下。

    乌巢禅师解下了腰间的黄色葫芦，随手就抛了过来。

    猴哥下意识接住，但却没有回话，只是偏过头去悄悄问玄奘道。

    “师傅……俺老孙刚才那一棍子，是不是下手太重，把他给打傻了？”

    “这……这我怎么知道，要不还是问清楚了再说。”

    玄奘也有些心虚。

    但他还是在稳定了一下表情后，清了清嗓子，手持九环锡杖正准备迈步向前。

    猴子比玄奘更快一步，也拎着棍子快步而上。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东北方忽而刮起一阵妖风，刹那间，浮屠山下扬尘滚滚遮天蔽日。

    这妖风势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仅仅三息后，眼前的一切便重新清晰了起来。

    不过那乌巢禅师，却是原地消失不见了。

    猴哥手搭凉棚，看向妖风远去的方向，不急不缓的道。

    “师傅，那金乌老和尚是被一头妖怪，使了摄法给套走了！

    那妖怪的实力感觉一般，我们追吗？”

    “追上去看看。”

    玄奘点点头，又下意识多问了一句。

    “是个什么妖怪？”

    “猪妖。”

    猴哥随口答道。

    “相貌有些雷堆，还扛着个大钉耙，也不知是偷了谁家的农具。”

    玄奘闻言，刚迈出去的脚步，接着就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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