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泰虽说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可又在某些方面心细如发，兼之他一旦认定的东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他的这种拍胸脯的保证便被大家暂时认可了，正是因为对于他的了解，所有人都知道，能让他表现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说明这东西或者这事儿如他所说的那样，十有八九是靠谱的，他虽然粗枝大叶，但并不算是个轴犟筋。

    几条线索渐渐在面前铺展开来，越来越清晰起来，黑衣人的指甲里有红桦树的残留物，应当是他在某个地方因为某种原因攀爬此树时留下的，他死于丑时末的惠训坊西魏王池附近，而在更早的子时前后，出现在了择善坊的夜宵摊，坊门寅时才开，也就是说他在坊门关闭期间从择善坊通过某种途径进入了惠训坊，从鞋底的苔藓判断极有可能是从渠道潜入的，躲开了坊门的守卫。

    他指甲缝里残留的红桦树絮状物，据老先生和皇甫泰所说，并非是时间已久的顽垢，这种絮状物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会发生变化，并且会被其它污垢覆盖，考量此人从渠道中潜入时受水浸泡的影响，从它的颜色来看，应该就是近几个时辰内接触过此类树木。

    如此说来，只要对择善、惠训两坊进行排查，找出哪里有红桦树，便能知道黑衣人在死前曾经去过哪些地方，不过，也保不齐他还去过邻近的其它坊市。

    我们在茶肆内盘桓了一夜，出来时天已微亮，皇甫泰当即命羽林卫暗哨，对两坊逐一排查。四月的京城之内，到处花红柳绿，植被葱绒，但这种非本地土生土长的特殊树木仍旧极为显眼，不多时便有探马回报，在惠训坊南岭药铺后墙外。一处售卖龟兹、大食等国货物的西域商号院中，一处羊杂铺子后院，以及择善坊延庆寺等处都发现了红桦树，但其余诸处是否存在此类树种，仍在排查，这些已探查到的各府宅的红桦树，大小树龄不一，看来京城之中喜好种植此种苗木的人还不在少数。

    只是有一点却颇令人生疑，延庆寺除了日常络绎不绝的香客们供奉的香火钱之外，还有府院每年发放的钱粮之物，当今圣上及贵戚们虽说谈不上信奉某种宗教，也不容许某种宗教在京城里大肆传播，但大皓包容四海，无论是本土的道教，外来的摩尼教、袄教以及蕃教、东巴教等，都在京城之内繁衍扎根，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和信教徒，只要教众不对抗朝廷律法，不激起与百姓的矛盾，朝廷便允许他们共享大皓的盛世繁华，尤其是佛教，佛教徒们严格遵守戒规，宣扬止恶修缮，平日里闭门不出，活动范围基本上都围绕自己寺庙的那一亩三分地，即便在城中别处见到僧人，也是偶尔从别处而来，经过京城，化缘往他处去的脚乞食中人，可以说对京城的一切是秋毫无犯，甚至有时还能引导百姓向善，连圣上有时也会驾临某处寺院同佛寺众人攀谈一二，众达官贵戚也纷纷仿效，对城中各处寺庙捐资送福，毫不吝惜财物，是以寺中种有这种珍稀树种也属寻常。

    西域商号也并非是普通售卖货物的店铺，而是龟兹、大食商人在京城之内的会馆，不仅会流通周转大量的货物，而且财力雄厚，往日上缴的税赋在京城之中也是排得上号的，商号内有这类树种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最可疑的便是这惠训坊南岭药铺和那家羊杂铺子，这两家铺子既没有如此财力，而且小小的药铺和食铺，也没有任何必要去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移栽这样一种万里之外的红桦树。

    不对，也许南岭药铺有这样的动机和财力，如果南岭药铺的掌柜真的是安南探子，那他背后的势力便是安南的权贵或是隐藏在大皓内部的奸佞，移栽这种的区区之物，也就不足为道了，但却没有动机，毕竟这样的一棵树木过于显眼，如果南岭药铺真是探子，应该不会如此张扬，而是越不显眼越好。

    从茶铺出来，耀眼的阳光已经把街道铺满，路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阳光暖融融的，但空气里却有些凛冽，不知道是不是隐约中透出的寒意所致，这凛冽，像极了黑夜中策马奔驰，看不清前路时，那路边黑黢黢的丛林里随时可能射出来的冷箭，就像那次从严邝墓地狂奔回来时的感觉，似乎感觉总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们，可是当你一扭头，这凛冽又忽然不见了，背后是柔和的阳光和素不相识的路人，让人虚空一抓，无从着力。

    折腾了一夜，眼看几人都耷拉着眼皮，再干下去恐怕心里越来越浮躁，也影响办案效率，况且用人也不是这么用的，和借钱一个道理，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如果朝死里用人，那说不定下次他们便会躲懒撂了挑子，于是，我便让皇甫泰和卫蹬都回去休息。

    随后，我又独自原路返回了茶铺，要了一壶茶，并一盘炸油食点心，坐在靠近路面的位置，一边品茶，一边感受外面逐渐喧嚣起来的烟火气。

    大概是我平日里有失眠的毛病，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经常性的一整晚又是疲惫又是焦虑，越是到了清晨的时候，反而越发清醒了，所以我现在整个人无比地精神和清醒。我捋了捋刚才的思路，同一件事情，我总是要在心里反复捋上个几遍才能放心，为了以防万一，我想还是派人到西域商号和延庆寺查访一番，延庆寺的方丈和西域商号的胡人铺主，我都是认得的，料想无甚问题，但是，为保无虞还是过一遍筛子较为妥当。

    起身走到门口，准备回羽林卫叫人，却有两个士兵立刻迎了上来，原来是皇甫泰见我拐了回去，特意让他们留下来候着的，我便吩咐他们联系暗哨去这两处地方查探一番。

    然后，我独自一人，悄悄去查探这家卖羊杂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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