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让问贾雄、徐世绩等,说道:“军师、兄等之意呢?”
贾雄偷偷瞧了眼李密,没有立刻答话。
徐世绩摸着络腮胡,沉吟了稍顷,说道:“明公,世绩以为,单贤兄说得是,蒲山公的这两个办法相较起来,第二个办法更好一点。”
周文举等这几个新投的头领,也跟着翟让都来了,俱是回答说道:“唯从明公马首是瞻。”
王儒信翟让边上,却不言语。
翟让问他,说道:“儒信兄,你怎不说话?”
王儒信说道:“明公,便是兴洛仓的守兵因为料不到我军会去取它,而无所备,但洛阳距离兴洛仓可不远啊,只百余里地,汜水等地距离兴洛仓更近一点,并且洛阳在兴洛仓之西、汜水等地在兴洛仓之东,我军如能像蒲山公所言,‘一鼓可克’兴洛仓的话,倒也罢了,——万一,‘一鼓’克不了呢?那到时候,我军所要面对的局面,可就是前有兴洛仓未下,西、东两面的贼官兵已驰援赶到,势将陷入四面重围的险境,则至时也,敢问蒲山公何策以对?”
对面席间所坐一人,长身而起,朗声笑道:“王贤兄不需过虑!”
诸人看处,说话之人面如冠玉,眉目俊朗,锦衣玉带,蹀躞带上挂着香囊等等佩饰,随着他的站起,清雅的香味散入王儒信的鼻中,却其人诚然是自带贵家公子气,乃房彦藻。
不知为何,忽地,王儒信的心头再度泛起“自惭形秽”之感。
也难怪他纵是讨厌李密、房彦藻等人,可时不时地在面对他们时,会产生此感,却这李密、房彦藻等,与翟让、王儒信等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一边是出身“高贵”,一边是底层草莽,要非天下大乱,又要非李密因造反失败,无处安身,他们两边又岂会如今日共坐一堂!
李密的出身无须再说,实际上,在李密身边的这群士人中,房彦藻的出身,其族的族望算较低的一个,其族本出清河,系尧子丹朱之苗裔,后在东晋、十六国时期,因房彦藻的七世祖房湛时为后燕的太尉掾,於是随着慕容德,迁到了山东,其族乃又号为“青齐房氏”。
於今,青齐房氏中有名於天下的,最出名的当数两人,一个就是房彦藻,再一个是房彦藻的兄弟房彦谦。房彦谦早前在任长葛令的时候,曾於朝廷组织的官员考核中,因其“清正廉洁”,被评为“天下第一”,——他有个儿子在后世非常出名,便是房玄龄。
但只从任官就可看出,青齐房氏固为士族,然实非海内上等的名门,房彦谦前年刚去世,官不过终於泾阳县令,仍是个县令;房彦藻在从投李密前任官也不高,当时只是在任宋城县尉。
比之弘农杨氏出身的杨得方、比之荥阳郑氏出身的郑德韬等等,房彦藻委实不算高门子弟。
可就是这么一个最多只算二流士族出来的子弟,却就使王儒信,心生起“自惭”之感!
或因“自惭”之故,王儒信的自尊更被激发,他沉下脸,说道:“房兄,俺怎么多虑了?”
“儒信贤兄!洛阳距兴洛仓,确实如你所言,只有百余里地,看起来不远,可是有一点,儒信贤兄不知你有没有想到?”
王儒信问道:“什么?”
“调兵出战,可不是一日能成的事!先要选将、继需筹措粮秣、然后还得集合兵马,等这一切完成,没个十来日,恐怕不行吧?这还是常理言之。洛阳现下,蒲山公方才已经说过了,留守杨侗是个孺子,段达、元文都等各不相能,这种情况下,他们办起事来,必然会更加延宕,如此,若俺料之不差,等洛阳从闻讯我军攻兴洛仓、到援救兴洛仓的兵马出城,至少得半个月之久!半个月的时间,儒信贤兄,咱还打不下一个‘无备’的兴洛仓?俺可向你保证,不但半个月用不了,只要翟公能下决心,咱们及早出兵,今天算起,十日之内,兴洛仓定下!”
房彦藻一口一个“贤兄”,语气上却缺乏真的尊重,王儒信愈听愈怒,说道:“你可保证?”
“俺岂止可向你、可向翟公保证,俺还敢用俺的人头担保!”房彦藻掀开胡须,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地划了一道,笑道,“翟公只要今日能做出决定,咱们今天就开始调兵选将,三日内兵出向兴洛仓,则从今天算起,十天内,兴洛仓若竟不下,俺这颗脑袋,贤兄便请取去!”
房彦藻笑颜笑语,王儒信脸上,怒色渐盛。
眼看着两个人可能就要争吵起来,徐世绩忙插口说道:“攻不攻兴洛仓,此是我军的军机大事,我等在座,现是在商议公事,脑袋不脑袋的,无须一提。”笑道,“就是真的十日之内,没能取下兴洛仓,房兄,当真还能取你脑袋不成?贤兄请且落座。”
待房彦藻坐下,他转对翟让说道,“明公,军师素有智略,又善卜卦,何不再问问军师意见?”
翟让便第三次问贾雄,说道:“是呀,军师缘何一直不做声?就此议,军师何意?”
贾雄撩起袖子,取出几枚铜钱,说道:“明公,容俺卜上一卦。”说着,几枚铜钱握在手中,半闭上眼,念念有词地祈祷了稍顷,将眼挣开,把这几枚铜钱洒在了案上。
“噼噼啪啪”的,几枚铜钱转了几转,落定在案。
翟让、王儒信等齐刷刷地皆注目在上。
贾雄看了一看,面现喜色,起身离席,冲着翟让拜倒,说道:“恭喜明公、贺喜明公!”
“军师,喜从何来?可是……?”
贾雄斩钉截铁地说道:“从卦象观之,敢禀明公,此若往取兴洛仓,功必能成!”
“果然能成?”
贾雄说道:“卦象明示,大吉之兆!不仅兴洛仓必能取,兴洛仓取后,且明公富贵不可言也!”
“不可言也?”翟让又惊又喜。
李密适时开口,抚须笑道:“好请明公知晓,兴洛仓中储粮千百万石,此仓既为明公得之,‘富’之一字,自就当然;如密所陈,今百姓饥饿,开仓赈民,百万众朝夕可得,部曲百万,明公为主,继之檄召四方,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悍而授兵柄,除亡隋之社稷,布明公之政令,岂不盛哉!此又合‘贵’之一字也。‘富贵不可言’此卦象,窃以为,军师卜得准啊!”
一身大红袍的翟让,坐在主位上,就像一团烈火。
李密“檄召四方,除亡隋之社稷”的鼓吹,更是鼓动得在座众人大多心动,如火苗簇簇。
帐中的房彦藻、单雄信等,两厢合计一二十人,不论士人、草莽,目光此刻,俱投翟让其身。
翟让神色变幻,决定做出。
他拍了下案几,说道:“好!蒲山公,那你此议,咱就用了!”
李密大喜,说道:“用了?”
翟让话头一转,说道:“不过,蒲山公,取仓赈民,收百万之众,檄召四方,除亡隋之社稷,此英雄之略也,让本田夫,恐难堪为。惟蒲山公之命,尽力从事。请蒲山公先发,俺为后殿。”
此言闻之,李密那边坐着的房彦藻等,或转开了脸,或为掩饰表情,忙装作勾头端水,却是多心生鄙视。——既同意了李密之此议,那就两边联兵,去打兴洛仓就是,搞了半天,还像上次打张须陀时一样,又耐不住诱惑,想占便宜,而又不愿身当先驱,想要躲在李密身后!
李密起身,叉手为礼,说道:“怎敢屈明公,从密之令?明公既已允可,则此取兴洛仓,是密所提议,理当密部先发!明公统兵,为密后援,便即可也。有明公统兵在后,密率部在前,也才能心安。唯是敢问明公,此取兴洛仓,不知明公打算出兵几何?”
“以蒲山公计,出多少兵,才能将兴洛仓攻下?”
李密早就计议好了,他回答说道:“回明公的话,此往取兴洛仓,要在一个‘兵贵神速’上,为能急至兴洛仓,打兴洛仓守卒一个措手不及,首先不能出太多的兵马;其次,兴洛仓的守卒虽然现尚无备,可为能速战速决,你我所出之兵也不能太少,故密以为,五千到万人可也。”
“五千到一万……,蒲山公,你能出兵多少?”
李密答道:“密营兵少,倾密所力,能出精卒两千。”
“好!你能出精卒两千,那俺就出精卒五千。你我两部合计,七千精卒,蒲山公,够不够用?”
要能有一万精卒,李密可以有最大的把握。
一万精卒不到,七千精卒,李密估算了下,也有把握。
而且他也知道,能出五千精卒,其实也已基本上是翟让营的极限了。
李密、翟让两营,经过这几个月的扩充,尽管各都扩充了不少的部曲,满打满算,李密手底下已有七八千众,翟让营各部总计,更一两万数,但这些新近扩充的部曲,肯定不是“精卒”,打打顺风仗,壮壮声势可以用,像取兴洛仓这样的“急赴攻坚”,自然是没法用之的。
李密、翟让在此战中,能用的部曲,都还只能是老部曲。
翟让能用的,主要是他寨中原本的那些老喽啰。
李密能用的,王伯当的旧部是其一;击败张须陀后,投附他的那些官兵是其二。——事实上,也正是因为靠着“蒲山公”的名头,在击败张须陀后,李密收编了大量的张须陀部的降卒、降将,也所以,他现才能出精卒两千,不然的话,只王伯当旧部,他连两百兵都出不了。
便不再没必要的请求翟让出更多的兵马,李密令帐下吏取美酒来,给众人都倒上。
接着,他起身举杯,向着翟让说道:“七千精卒,足然够矣!明公,密敢先以此酒,预祝明公,克取兴洛仓后,如军师卦象,‘富贵不可言也’!”
翟让哈哈大笑,也站将起身,端起酒杯,与帐中众人,说道:“兴洛仓若能克之,让焉敢一人富贵?有肉,咱们大家伙一起吃;有酒,咱们大家伙一起喝!诸君,请共饮之!”
满帐众人,齐皆起身,共饮了一杯。
李密说道:“那就今天,明公,你我两营各自择选精锐?至迟后天出兵,何如?”
“就按蒲山公此意!”
终於说服了翟让,可以出兵打兴洛仓了,李密着实高兴。
即传下令去,命备酒宴,留请翟让等痛饮。
却等酒菜上来时,翟让说出了句让李密等没想到的话,——他居然再次问起了裴叔方,观其神情、闻其语气,他是真的在担心裴叔方的安危,问裴叔方会不会出问题,能不能安然返回。
裴叔方“潜赴洛阳”,本是李密的计谋,他怎可能会有危险?
李密按住心头升起的一点异样,胡乱答了几句,将翟让敷衍过去了事。
这却无须多说,是日酒宴,也不必多言。
只说酒宴开前,李密、翟让各令本营诸部,选调精锐的命令先做传下。
翟让的军令,於这天下午,李密帐中的酒宴开始后未久,传到了李善道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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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翟让终下攻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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