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二00九年来临了。春节前夕，美国总统奥巴马宣誓就任美国第44任总统，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今年的春晚有几个节目令人印象深刻：轻松活泼的歌曲《吉祥三宝》一夜而红，毛阿敏深情演唱《天之大》成为经典，赵本山照旧没有令全国观众失望，小品《不差钱》给全国人民带去了欢笑，其中的不少包袱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群众口中流行的梗。

    去年九月，由美国雷曼兄弟银行次贷危机所引发的全球金融危机影响深远，中国作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难以独善其身。受外部大环境影响，中国经济出现增速快速回落，出口负增长，大批农民工返乡，经济面临硬着陆风险。作为应对，政府果断决策，推出了进一步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平稳较快增长的十项措施，就是俗称的“四万亿刺激计划”。

    一时间，各地城乡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纷纷上马，掀起一股房地产开发热潮。深州市的新农村建设也如火如荼，各个乡镇政府大量包装项目，小城镇建设兴起高潮。陆自明成为炙手可热的关键人物，各个乡镇领导削尖脑袋找到他，请客吃饭，包装项目，申请补助资金。

    经济形势企稳向好的同时，泡沫也在进一步发酵。股市一派繁荣，全民炒股成为普遍现象。连公园里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都在谈论哪支股票涨了，赚了多少钱；哪支股票有风险，得赶紧抛。电视上各路大神、专家纷纷现身说法，一个个如癞蛤蟆打喷嚏--好大的口气，大盘站上八千点、一万点似乎指日可待。人人变身华尔街的资本精英，对股市的未来预期充满信心。

    现在房地产前所未有的热，全民买房时代来临，买到就是赚到的理念深入人心。陆自明去年底在房产集团新开盘的竹园小区购置了一套三楼带顶的商品房。整个小区像这样三层顶楼的户型一共只有八套，全部是关系户才能买的着。章哲立为他这套房鞍前马后，手续办的很顺利，还给他争取到一个员工内部价。和章哲立购买的套型一样，共一百五十多平方，总价七十多万。陆自明付了三十多万元现金，公积金贷款三十五万，每月还款一千九百多元。现在这点钱对他来说完全无感，丝毫感觉不到经济上的压力。

    这个春节陆自明没有回老家，父母亲和弟弟、兰芳都赶到深州来一起过年。他知道，父母是心疼自己，不愿自己独自一个人度过春节，才会抱恙出行。以父亲的身体状况其实已经不适合出远门了。弟弟的儿子已经满百日了，长得十分可爱。除夕夜，陆自强一家三口回岳父母家过年，算是正式得到认可。本来陆自明打算请两家人一起聚餐，但是考虑诸多因素，还是作罢。对那个家庭来说，自己还是不出现为好，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整个春节，陆自明陪父母一起度过。父亲更加苍老了，身体愈发不堪。春节过后，弟弟一家回上海，父母亲也提出要回老家。陆自明不同意，挽留他们长住一段时间，但是父母亲也不愿意。家里的地虽说已经租出去，不用再自己种，但是母亲还种了几块菜地，家里还养了两头猪和一些家禽。这些天一直都是姐姐在照顾，他们急着赶回去。

    对二老来说，得知陆自明离婚的消息后，老两口在家里整日价唉声叹气。今年春节因为工作的关系，陆自明不能赶回老家。父母亲义无反顾地踏上行程，他们不愿意儿子一个人受委屈。这段时间，看到儿子的状况比他们预想的好很多，也放心了许多。虽然遭遇失败的婚姻，但他已经可以承受人生的打击，儿子长大了，成熟了，有他自己的人生。再住下去，只会给他添麻烦、添负担。再三规劝，又勉强住了三天，父母亲还是不能安心长住，心里牵挂着老家，陆自明无奈，只得同意他们回去。

    深州长途客运站，母亲搀扶着父亲登车，望着父亲佝偻虚弱的背影慢慢消失，陆自明伤感地想：父母子女一场，与他们相处陪伴的时光太少了！一年也就这么几天的时间能聚在一起。以父亲的身体状况，还能留给自己多少时间呢？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转过身，已不由得泪流满面。

    刘积仁的改革大刀阔斧持续推进。在完成机构重组、干部调整、人员清退、清理小金库、阳光工资（适当降薪）后，又开展了降低三公经费的改革。

    所谓三公经费是指：公务接待费、公务用车购置及运行费、因公出国（境）费。建设局每年会对下属几十个单位进行内部审计，今年的审计报告摆放在刘积仁的桌上。从总体情况来看，人员数量、平均薪资待遇都得到有效控制，去年个别没有严格遵守局党委要求的单位部门领导受到了警告、调岗甚至免职处理。这股歪风邪气得到较好的遏制。但是三公经费仍然高企，居高不下。市委市政府三令五申要求降低三公经费开支，政府部门不允许大手大脚花钱，必须把钱花在有投资效益领域或者公共民生服务领域。刘积仁也多次在会议上做了传达贯彻，提出明确要求，但是大部分下属单位的领导们都置若罔闻，依然故我。

    彼时的社会现状如此，许多官员不把公家的钱当钱，或者说把公家的钱当成自己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花多少就花多少，反正发票往财务上一扔，什么费用都可以报销。公务接待成为一个垃圾桶，什么乱七八糟的钱都往里面报：公务还是私务接待谁分得清？反正是请客吃饭，又不能查是和谁一起吃。包括香烟、酒水、礼物、礼品，反正只要开一张酒店发票，就当公务接待费用报销。更有甚者，有的在酒店里的购物、唱歌、洗脚、娱乐等消费也报销成了公务接待费。公车的购置和使用也十分混乱，违规配车、超标配车，超标采购豪华车、进口车的现象屡禁不止。许多副科级的小干部都配有公务专车，公车的使用更是随心所欲，社会上流传着：公车是领导用三分之一、家属用三分之一、驾驶员用三分之一的说法。因公出国（境）考察变相成为公款出国旅游，一个人一趟动辄大几万，一个考察团就是几十万公款打水漂。更有领导干部把因公出国当成了一种待遇来攀比，他比我多出去过一趟，我也要找补回来，完全失去了出国考察的工作意义。

    面对这种情况，刘积仁打算重拳出击，抓住个别反面典型，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作为这么一个大系统的一把手、大家长，刘积仁深知治乱须用重典。领导必须建立起威信，才能做到号令如山、令行禁止。而要建立威信就必须严字当头，从严治军。难怪老话说，慈不掌兵，义不为贾。

    陆自明打算给姜文珊介绍些新农村建设改造项目。现在各地的小城镇建设、新农村改造项目繁多，但大部分是乡镇政府的包装项目，先报一大批项目名单，再先花点小钱请人做设计方案。然后拿着厚厚一沓的设计方案图纸找到村镇处进行项目汇报，从必要性、紧迫性、惠民生的角度讲上一大通，一旦被市村镇处列为示范项目，就会有市、县（区）两级的专项资金补助，甚至还能享受到中央和省里的有关专项资金。有了上级专项资金的下拨安排，乡镇政府相当于四两拨千斤，才会正式启动建设改造项目。而其他未列入示范名单的项目往往就会先暂停或无限期搁置，等待下一次申报列入。这样村镇处实际上手握项目实施的关键大权，的确，乡镇政府的心态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些钱如果都要乡镇政府自己来掏，哪里出得起那么多钱？又哪里有能力建设改造那么多的新农村呢？陆自明一时间成为各个乡镇争相追捧的财神爷。

    陆自明很谨慎。因为这个岗位权力过于集中，随时可能成为别人围猎的目标。每天迎来送往的一批批乡镇领导干部，还有闻风而来的各路建筑商、建材商，那一张张阿谀奉承嘴脸之下，你知道藏着一颗怎样的心？再说自己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要求，一旦欲望没得到满足，就会暗暗得罪一些人，保不齐就有明枪暗箭向自己袭来。因此，他给姜文珊介绍业务也十分谨慎，原则是一个乡镇上一般就介绍一单业务，不能多做，否则引人眼红。另外还要遴选打交道的对象，为人如何，是否可靠等。千万不要天真地以为政府里面没有坏人。他读了太多史书，深知那些手段毒辣、铁石心肠的并非街头无赖、泼皮牛二之流，往往正是朝廷里那些身居高位、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晚上原来的双凤镇赵副镇长请吃饭。上次黄连富和蒋金法来跟他说过，前年赵副镇长就已经调到其他乡镇去了，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联系。今天突然联系，还热络地请他吃饭。前年他调到城区的三塘镇担任副书记、副镇长，主要分管党群和工业，脱离了城建口，因此一直没有和市建设局发生什么联系。上个月刚刚提拔为三塘镇镇长，这才想到了陆自明，如今已经是市局的村镇处长，大权在握，立即赶上来请他吃饭。

    老朋友请客，陆自明不好拒绝。想了一下，晚饭叫姜文珊也参加。

    晚餐在深州市国际大酒店。小包厢内，赵镇长带了三个人：分管城建的王副镇长、镇政府办公室沈主任还有城建办主任吕晓卉，加上陆自明和姜文珊，一共六人。

    今年三塘镇一共申报了七个乡村综合整治项目，希望多争取几个列入示范项目，享受资金补助。但是僧多粥少，不努力争取不成啊！今年全市列入示范整治名单的项目指标控制在一百个左右，全市三县三区乡镇、街道至少一百多个，这样算下来，一个乡镇平均连一个示范项目都不到。何况其它乡镇、街道也都卯足了劲，包装了不少项目上报，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陆处长，好久不见！”赵镇长和陆自明在包厢内长时间热烈握手，脸上堆满笑意地说道：“兄弟你现在是市建设局最年轻的处长，前途无量啊！”

    “跟赵镇长不好比！同样正科级，你那个是一级政府的主官，下辖将近二十万人口呢！”陆自明今天接到他的电话，很清楚晚饭的目的，早已经把三塘镇的基本情况摸了个底。应该说，三塘镇是城区下面的一个中等镇，经济指标和人口数量都一般，算是个中等生吧，较之前的双凤镇要差不少。知道他是为争取今年示范项目的指标而来，早已笃定了内心，从容笑道：“我只管着下面的几个兵，跟大哥你怎么好比呢？”

    “哈哈哈！兄弟真会开玩笑！我就是个乡镇泥腿子罢了！现在全市的村镇建设都归你管，你才是真正的领导呢！”

    两人相互打趣寒暄后，众人一起入座。赵镇长硬推陆自明坐了上首，自己陪在他左手，王副镇长坐右手位，办公室沈主任坐在赵镇长身边，姜文珊坐在王副镇长身边，吕晓卉坐在下首，与陆自明面对面。相互介绍之后正式开宴。

    轻松叙话，推杯换盏，荤段子满天飞，晚宴气氛热烈。吕晓卉像只花蝴蝶，频频站起来到陆自明身边敬酒。说了一堆年轻有为、气度非凡、十分景仰之类的肉麻话。当然也敬了姜文珊好几杯酒，嘴上抹了蜜似的，“姐姐、姐姐”叫个不停。姜文珊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这个女人大约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容貌一般，没啥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唯有这放得开的酒风和献媚的态度，令人记忆深刻。与陆自明碰杯时，更是两眼放光，满目含春。早就听说乡镇基层的酒风十分开放，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大约每个人都会变成这样吧？她知道这种女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豁得出去。

    其实吕晓卉今晚的卖力，除了长期环境的影响和工作的需要外，还有一层私心。她是外地大学毕业后考乡镇公务员进入三塘乡的。刚进镇政府的时候，像她这样年轻、本科学历的女干部很少，曾经也怀有雄心壮志，希望在这里可以有大的发展。至少混个副镇长吧，在乡镇就是正宗的领导了，开会坐主席台，随便说几句话在通讯稿上就变成“作重要讲话”。不仅如此，待遇更是高，好处往大里说，除正常岗位工资本身就高外，每年有各式各样的考核奖、补贴津费，还有各种各样的灰色收入。出去旅游也很自由，找个由头美其名曰“考察工作”就可以到各地风景名胜随意游览。另外还配有专车和司机，伺候得十分舒适。往小里讲，哪怕就是中午食堂的中餐，领导班子的午餐都是在小包厢里开小灶，菜品和大食堂都不一样。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她学建筑工程类专业，在乡镇城建办岗位，按讲也算专业对口。然而乡镇城建办的工作内容对女性来说很不友好，首先与没有文化、一口土话的农民群众交流都有障碍。还要经常面对建设、改造过程中的各种复杂社会矛盾，有时候问题久拖不决，干群关系矛盾激化，不仅有文斗，甚至还有武斗的情况发生。这种岗位肯定是男同志冲在前面多，她也没有那个胆魄。因此，工作八年多时间，直到最近才提拔了一个副主任，充其量算个副股级干部，与副镇长的岗位还差着老远哩！而且自己判断似乎也没有什么提拔机会。基层干部升迁很看“关系资源”的。在推行国家公务员考试制度以前，乡镇政府里面的人大量是“近亲繁殖”，关系盘根错节。许多自身条件并不如自己的人都纷纷得到了提拔重用，有的调进区委区政府，有的换到更好的乡镇，有的职务得到晋升。而她一个外来户，家庭只是普通家庭，父母公婆都是小市民，没有什么资源。丈夫是市里一家国企的小职员，女儿才一岁多。原先不觉得什么，有了女儿后，她渐渐感到在乡镇机关上班的不便之处。每天搭乘镇政府的公交车上下班，一去就是一整天，家里有点什么事一点照顾不到。为此，婆婆对她意见很大，让她想办法调回市里上班。老公倒还好，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从乡镇调到市里，哪里有这么简单？没有过硬的关系，根本连想也不敢想！今晚遇到了陆自明，年轻有为的大处长，而且自己所学专业和工作岗位都与他对口，如果他能为自己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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