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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星火002

    “你答应了?”颜亿盼眼里有不满,有急切,还有作为公司管理者的担忧。

    “他是所有人当中开价最高、最有诚意,也最有条件接手云威研发中心的。”

    “你答应了?”她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写着关心,是妻子的关心。

    程远眼睛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如果带走研发部,我们之前所有人,包括翟云忠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如果我不带走,所有那些项目都会胎死腹中,这并不是翟云忠想看到的。而你,比我更清楚廖森,他没有耐心等着研发变大变强。”

    “你的决定考虑过我没有。”

    “你?你在哪里不都可以做得很好?”

    “是吗?原来你这么看得起我,其实我挺累的……”颜亿盼坐在了他对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亿盼,”程远走过来,伸手想过来搂颜亿盼,被颜亿盼侧身避开,他接着说,“其实,想想,我们两个不适合都在一家公司,而且还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

    “是,自从翟董去世,我每天都好像悬在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掉下来。”

    “你掉下来,我会接着你。”那语气,那般随意,很难听出几分真意。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接得了我吗?”那语气,那般嘲讽,完全听不出几分娇嗔。

    程远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说:“那你就管好自己,不要掉下来。”

    “夫妻到底是什么?”颜亿盼抬眼问他。

    程远看着她,眼眸中有了担忧,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我以为我们会互相成全,没想到是各自为政。”颜亿盼凄然一笑,说完站了起来往门外走,“祝你成功。”

    程远似乎想拉住她,但脚步又停在了门口。

    股市从来都是闻风而动。连续一周时间,云威的股价持续跌停。

    乔婉杭坐在家里,她那张白板上的正方形麻将桌有了一些调整,廖森、翟云孝、乔婉杭和程远各占一边。廖森和程远之间的桌角,有赵正华;翟云孝背后有李笙;廖森的背后是Keith和Chris……颜亿盼在她身边。

    她和黎叔通了电话,听他一个一个介绍每个人。

    这是一场众人观战甚至想参与进来的麻将桌。

    看似非常复杂,道理只有一个:实力决定输赢。

    董事会如期举办,这次董事会的十三个人一个不少地出现在会议室,翟绪纲代表翟云孝参加,他们一直留了一个席位,但过去因为翟云忠在,翟云孝无法干预经营。

    董事长廖森已经坐在了椭圆形桌子的中央,这是他成为董事长以来第一次组织董事会议,商议公司的重要决策。左手边留了一个位置给乔婉杭,旁边的座席依次是翟绪纲、翟云鸿、桑总、李笙。李笙在年前因为身体原因去了美国疗养。这些基本都代表翟家的势力,但内部也不统一。右手边是Keith、Chris、汤跃,还有四位是公司位居要职的高管,支持廖森者居多,他们相信公司要建立科学的管理体系,而不是一言堂或者一家堂。

    “李老,身体怎么样了?”廖森开会前问李笙。

    “脑袋还是清晰的,但是腿脚不灵便了。”

    “本该让您好好休息,可没办法,还是需要您,今天这个会议着重讨论如何处理这次工程院的问题。”廖森说道。

    “这次工程院的问题是从哪里来的,我想大家都很清楚,集团战略层面一调整,执行层就反弹,没有人希望看到这一幕。”项总打了头阵,那样子估计开会前早有准备。

    “那接着改呀,”取代庄耀辉的新任投资总经理是廖森一手提拔的,他替廖森表明了观点,“国兴代表了市场风向,他看重的是我们工控领域的芯片,现在订单还在增大,我们应该把有限的资本和精力投入到产出最大的领域。”

    “对,之前永盛进来我们就决定了保留研发,但是保留研发不代表不调整。”

    汤跃说道,“现在财务报表已经有了起色,我不认为这个决策是错误的。”

    “可是现在我们面对的不是调整研发,而是整个研发团队的出走。”翟云鸿说道,他看了看在座的人,发现真正站到乔婉杭这一边的屈指可数。

    “改革是有阵痛的。”桑总说道。对于他而言,每年的稳定分红,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不改组研发中心,会有什么结果?”翟云鸿问道。

    “什么结果?就是无限的投入放在产品周期无限长的高性能芯片上,而市场需求量大的工业领域芯片则会被同行挤压。”另外一位负责公司运营的副总说道。

    “两位永盛的同僚有什么看法?”廖森把持着会议方向。

    Keith说:“永盛的对赌协议只有三年,今年如果完不成30%的利润增长点,后果大家都知道吧。”

    Chris不说话,事实上,他是工程师,知道技术对公司意味着什么,但他现在只能替东家永盛说话。

    “请各位记住,现在研发中心离开,未来我们很可能被这个高精尖的行业边缘化。”总算有一个高管替“保研”说了一句话。

    翟云鸿乘势补充说道:“提醒你们一句哦,研发中心如果跑到竞争对手公司,咱们后悔药都吃不了。”

    “世界上卖芯片的公司多了,还比咱便宜,‘保利’比‘保研’重要。”桑总说道。他在“云威集团”还是“云威公司”的时候负责物流,被拉到董事会纯粹是翟老爷子一手促成,为了答谢他多年的辛劳。他现在支持翟云孝。

    廖森抬手终止了这种讨论,说道:“我们没有必要再争论搞不搞芯片研发了,去年永盛进来的时候报纸上争的还少吗?”

    众人沉默。

    廖森接着说道:“我每天睁开眼,想到的就是业绩,这个位置我坐得一点儿也不舒坦,但是我从来没有说大家给我压力,我就不干了,而是想着怎么让公司适应现在的市场压力,可是公司很多人都不这么看,认为我搞什么党同伐异……”

    其他人有低头不说话的,有冷眼看廖森的,有赶紧摇头表达不认可外界恶评的。

    廖森继续道:“在座的各位金主也替我这个打工仔想想,想想:公司管理的最首要原则是什么?”

    大家都没有说话,桑总梗着脖子想问,但是没有问。

    乔婉杭靠在座椅上,不作声,玩着手里的戒指,神色微微一黯。

    廖森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敲着红木桌:“管理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统一思想啊!是上下一致对战略的理解和贯彻!可是现在呢?让我怎么做?今天有人跟我说,我要开发一款世界绝无仅有的芯片,明天资方再跟我说利润达不成就撤资,后天再来一个什么工厂计划,我又不是许愿池的乌龟,你们可以随意往我身上撒硬币,我不能躺着就当没听见,现在呢,这里还有几个高管,你们有空问问自己手底下的人,清楚公司战略吗,清楚自己服务于谁吗?我们服务的是客户,客户就是我们的方向。”

    “我们还需要表决吗?”桑总乘势大声说道,“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

    言外之意,在这里,支持研发的目测只有两三票,结果显而易见。

    乔婉杭听了半天,一只手肘支在会议桌上,托着腮,眼角一挑,瞟向桑总,说道:“桑总,你知道,如果今天我不同意,明天会发生什么吗?”

    桑总撇着眼,扯着嘴问:“发生什么?”

    “明天我会致函所有股东大规模抛售我手里的股票,就这波下跌趋势,你的资产会急剧缩水。”

    “我会怕你?”桑总扯着嗓子说,声音却有些发抖。

    “你当然不怕,可你家人呢?你在外面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投资,欠的债务会让你没有办法支付你女儿在美国高昂的学费,一个月后,她将会被退学。你的明星太太会上热搜,即便她想复出接通告补贴你,也会遭网友抵制,最后只能在商场外面裸露肌肤,无论寒暑,大声叫卖,还有你外面那个漂亮的小野猫,会不会跑到媒体面前叫唤呢。”她徐徐说来,不急不慌,仿若街坊邻里拉家常。

    “够了!”男人失控地摆了摆手,气得直喘,“你这是耍无赖!”

    “耍无赖”这三个字触碰到了乔婉杭的底线,她前半生叱咤麻将桌,横扫全美各大麻将奖项,尽管不做大姐好多年,但这三个字依然是她生命的忌讳。

    乔婉杭站了起来,走向他,把他的椅子往后拉,弯着腰,看着他:“谁耍无赖?”

    男人死死地盯着她。

    “我的公司,让你女儿顺利毕业,太太不用走穴,你有地方住,我耍无赖?”

    乔婉杭直起身子,又扫了一眼李笙,“我要真耍无赖,这里就没有你的位置了,你坐在这里的那些交易,恐怕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吧。”

    桑总的怒火被自己生吞下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爆裂,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乔婉杭冷笑了一声,走向自己的座位,说道:“想想,谁能承受这样的损失,就尽管举手。”

    李笙看着乔婉杭,脸上颇为惊异。

    别的人也犹豫不决,空气里弥漫着焦灼。

    “这个董事会主席,要不,你来吧。”廖森也不是吃素的,镇定自若地说道,可屁股也没有抬一下,丝毫没有要让位的意思。

    其他人都赶紧上来劝,说道:“廖总,您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呀?”

    “就是啊。”

    “就是。”

    “婶婶,”很亲切的一声呼唤,翟绪纲开始了他的表演,“爷爷之前设立这个董事会,为的就是不要一言堂,要现代化企业管理体制,您这样,让大家的位置形同虚设,很难做。李老,您说对吗?”

    众人都看向李笙,他清了清嗓子,没有说话,他光坐在这里,代表的就是翟亦礼建立的现代化民主管理体制。

    “咱们还是不要开历史倒车了吧。”汤跃说了一句话。

    乔婉杭连看都不看他,垂眸喝了一口茶,茶杯放下时,发出了一声闷响,她之前的愤怒也消得差不多了,沉声说道:“不是说半年吗,我质押我的股权,支持研发中心再挺半年,如果还是没有达成业绩,我退出云威董事会。大家对这个决定有异议吗?”

    “婶婶,好魄力。”翟绪纲立刻给了掌声,这种烧钱的行为,他虽然不太同意,可这种可能把她赶出董事会的赌博,他乐意看到。

    57.一本遗留的书

    研发中心维持了原样,但是人心还是波动了,研发部几个同事向程远提交了离职申请。他们需要一个更稳定的环境,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找一个薪资待遇高,能改善他们生活条件的公司。

    乔婉杭倒没受什么影响,依然雷打不动地来工程院坐班。

    因为之前有出走的打算,有些部门整理过物资,保洁在CPU设计D组的经理办公室里找到一本黑色封皮的英文书,是一本技术书,名为《FPGA Based》。

    保洁在办公区域晃了晃,问:“这是谁留的书?被压在书柜角落了。”

    小尹眼疾手快地接了这本书。

    因为这本书所在的办公室,是过去翟云忠办过工的地方。

    小尹把这本书悄悄地放在乔婉杭的工位上。她翻开第一页,就是翟云忠熟悉的行书字体,写着买这本书的日期,是在两年前。

    小尹还低声说道:“A组经理的办公室过去是翟总工在这里的临时办公室,说是临时办公的地方,他差不多一半的时间会在这里待着,后来他死的第二天,程总工就把这个办公室给D组经理用了。电脑做了清盘处理,粉碎了不少文件,私人物品送到了行政处。”

    看起来是想让他所有的痕迹迅速消失啊。

    乔婉杭质押股权保留工程院,程远没有过来表示感谢,她也没有过去对他愿意留下来表示感谢,双方维持着某种平衡。你保护的是你亡夫的事业,我要做的是我的工作,两不相欠,互相之间都把握了那种微妙的尺度。

    翟云忠留下的那个合约很蹊跷,程远也有意无意回避很多问题,翟云忠有没有可能是在受胁迫的情况下签下的那个协议?

    这个地方有诸多疑点,她现在依然无法一一解开。

    不过,这本书上的笔记,比她家里那些书上任何笔记都多,应该是他在办公时经常阅读的书。

    乔婉杭把书带回了家,在书房黄灿灿的台灯下翻阅。书的封底背面有一张蓝色钢笔画的芯片设计图,因为受潮,墨水很淡,且有些晕染的痕迹。图片下面是一段话:FPGA对其编程可以实现在线重构,能进一步缩短设计周期,市场相应速度将以小时计算,技术难点在于数据加密、数据保护和数据压缩,但重构的内核设计必须摒弃原有规则,否则路断!!!

    这段话是翟云忠写的,乔婉杭凝视着它,眉头微皱,然后又翻阅了这本关于存储芯片的书,上面用蓝色钢笔做了标记。

    隔行如隔山,她真是硬着头皮学啊。就和一个刚有一点道行的人,捡到一本武林秘籍,想参透其中真谛,还是有困难的。

    她决定迎难而上……把这部分内容拍照发给到小尹。

    小尹是个热心肠,很快发来语音。

    “这是现场可编程门阵列,是一种在母版上布线的模式,简单来说就是,过去我们设计芯片更新换代很慢,设计周期以月计算,现在以小时计算……”

    乔婉杭看到微信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顿时头疼,估计这技术小怪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讲技术了,于是发了一段语音。

    “我不是问技术,我是问最后一段话,尤其是最后四个字。就这儿我没看懂,他过去没有跟你们提过吗?”

    “没有。”

    乔婉杭放下了手机,深深地感觉到,他们之前交流得太少了,只能凭感觉揣测,他更忧心的是手头的公司……还是忧国忧民?看起来不像,也许在家族教育下,他多少也会有些家国情怀吧。

    正想着,小尹又发来一段语音:“很奇怪,这部分技术已经很成熟了,翟总工为什么会看这本书?”

    看了看出版日期,是四年前。芯片技术每过一年都发生巨大变化,这真的算是一本过时的书了。正翻看时,从书里掉出一张书签,书签是一张卡片,上面是水墨画,是立于山崖的青松。

    乔婉杭把书签拿在手里,画的纹路清晰,不像是印刷品。

    放在灯光下,能看到墨迹扩散的印痕,这幅画是钢笔手绘的。

    青松是翟云忠喜欢的树,所以给女儿取名翟绪青,儿子取名翟绪松。

    但这不是翟云忠画的,他对绘画没什么兴趣。

    她翻看书签背面,上面还有一行极其工整的隶书写了一行小字: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

    字体也不是翟云忠的。这本书他大概借给过别人,那个人遗落了一张书签。

    乔婉杭把这张图片发给了小尹,小尹很快发来对这句话的解释:这句话出自苏洵的《心术》,是面对对手时的一个策略,意思是我的短处要以对抗方式暴露,让对方胆怯而不敢冒进,但我真正的长处要隐藏,并且不断培养,真正对决时,让他陷入其中。

    乔婉杭也是一阵无语,这个男孩总是会错意。

    那边小尹还是发来一段话:感觉头皮发麻,心机好深。

    乔婉杭回道:这是因为中国人曾经长期遭遇压迫和战乱,这都是在苦难中的总结,你们年轻人不懂。

    她毕竟出生在有底蕴的家庭,这点修为还是有的。

    她又发过去一段话:“这个字体你认识吗?工程院谁写的?”

    小尹语音回:“没见过,我们工程院几个老大的字我都见过,鬼画符一样,怎么快怎么来,没有谁会写这么装的字体……”

    的确是,他们设计芯片有时候会手写记录,她在工程院也见识过,都是工科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她放下书签,开始翻阅书籍里的笔记,看着里面一个一个笔记,她一字一字地誊抄,似乎这样能离翟云忠更近一些。遇到不明白的再一点一点查阅,知识点一条一条地记录。

    这样的记录本,她已经攒了快三本了。

    窗外上弦月空悬,秋风微凉。

    每到这时,她的心绪如同夜空,幽暗宁静,她的恣意任性、无所顾忌,甚至焦虑都在悄无声息地走向平和。

    58.中秋怎么过?

    桂子的香气填满了城市的秋,天高云淡处,再忙的人也生出了闲适之情。

    公司里发了一张中秋螃蟹卡和蛋糕店礼品卡,颜亿盼拿到手里却不知道怎么用,和婆婆的关系没有缓和,大概率不会被邀请共度中秋,她毕业以后,通过校招离开北京,来了这座城市,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

    这个中秋节恐怕是要一个人过了。

    她来到家门口的蛋糕店,看着店里摆满的形态各异的糕点,最终也就买了两杯坚果酸奶和一些早餐吃的吐司,过甜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刚出店门走了几步,就接到爸爸的电话,问她:“见了妈妈没?”

    她一路狂奔回家,出了电梯就看到母亲坐在一个巨大的褪色登山包上,鬓边的白发有些乱,额头抵着冷墙,身子佝偻着往里靠,风尘仆仆又疲乏不堪的样子。

    “妈妈!”颜亿盼又是惊喜,又是心酸。

    颜母一脸疲态,但见到女儿还是露出了笑容,扶墙撑着腿站了起来。

    知道她一定等了很久,明明心疼,颜亿盼嘴上还有一点责怪:“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到了也不给我电话,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又不瞎,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忙啰,如果天黑你再不回家,我就打电话了。”颜母还是笑着,眼睛却一直没离开亿盼。

    一进房门,颜亿盼打开灯后,颜母四处看着,想看出些什么来。从他们结婚以来,颜母来这里也就三次,结婚时,去年小产时,然后就是这一次。

    “程远还没下班啊?”

    “他最近特别忙,就住公司旁边的宾馆了。”颜亿盼一边说,一边把行李往里拎。

    颜母没有再多问,换了鞋就赶紧忙着把带来的登山包和箱子都打开,里面衣服不多,全是土特产,腊肉、茄干、梅菜,还有一些新鲜的果蔬……颜亿盼对母亲说:“你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下,这些东西不着急。”

    颜母没理会,依然忙忙碌碌地把东西往冰箱里收拾,收拾完带来的东西,又跑到厨房里洗洗涮涮。

    颜亿盼也拦不住,就随她了,自己进屋换了衣服出来,发现母亲已经在厨房里淘米煮饭了,还热了一碗粉蒸肉,见到她过来,就交代了煮玉米的时间,才跑去洗了一个澡。

    屋里弥漫着菜香,顿时有了暖意。

    “你给程远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我给他带了腊肠,我看他过年的时候吃了很多。”颜母拿衣服进浴室前说道。

    颜亿盼“哦”了一声,就拿着她的行李进了自己卧室,准备给她归置衣物,现在她和程远还是分居状态,母亲如果住程远的房间,又会多想,先让她住在主卧,过完中秋可能也就回去了。

    从箱子里拿衣服的时候,突然翻到几件娃娃穿的线衣,看起来是手工织的,针线织得细密,花纹也很活泼。

    她看着也是无语,轻叹了一口气,把这些衣服塞进了底层抽屉里。

    待一切收拾好,她找到母亲的手机,翻她微信的聊天记录,母亲的突然来访恐怕不仅仅是来过中秋这么简单,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果然,在和“春暖花开”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一些端倪。“春暖花开”就是她婆婆的微信名。

    逢年过节,都是母亲主动给婆婆发问候,认真“一对一”编写的短信,充满了对婆婆身体和家庭的祝福。换来的回复,要么是一张标配的群发节日图片,要么不回。

    最近的对话是母亲用语音问婆婆:中秋节我给你们寄一些特产,有香肠和腊肉,程远爱吃,你们一大家好好过个节。

    程母打字回:不用麻烦了,我们吃得不多,我也不大会做。

    母亲打字回:亿盼会做。

    程母没有回答。

    无声胜有声,颜亿盼猜她就为了这几句话得几晚上睡不好觉,索性过来了。

    半年前婆婆过生日的时候,在微信里发了一张点蜡烛的生日蛋糕图片,配了一些低调有内涵的文字:儿子买的蛋糕,说是低糖低卡。生日有家人陪伴就是快乐,知足。

    那时候是她和程远关系最僵的时候,她以工作忙为由,没有去为她庆生。

    颜母又在这条朋友圈下热情评论道:祝亲家母生日快乐!永远年轻健康!

    程母没有单独回她,而是群回了一句:谢谢大家的祝福。

    程母的朋友圈主要以养生文和鸡汤文为主,鸡汤文又主要以影射颜亿盼做媳妇不合格为要义,比如:一个好妻子,就是家庭最好的风水。再比如:家风正不正,就看这几点……

    就因为这个,她直接选择:不看婆婆的朋友圈。

    可她不看,她的亲妈肯定要看的。

    颜亿盼听到母亲洗澡的水声停了,就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又放回了原处,然后在厨房里把玉米夹出来。

    吃饭的时候,母亲又问:“程远什么时候回家?”

    “他最近很忙,我到公司见到他就问他。”颜亿盼笑笑说道。

    “行,你们能经常见面吧?”母亲筷子没动,看着她很关切地问道。

    “不在一栋楼,但也能见着。”

    “哦,那就好,夫妻在一个单位,最好了。”她心满意足一般,实际上,颜亿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晚上睡觉前,颜亿盼发现自己掖在被褥里那个白熊热水袋已经灌满了热水,顿时觉得心中暖暖。婆婆有一句话说得是对的,就是有家人陪伴,确实很好。

    晚上快睡着的时候,她感到一只粗糙的手把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还低声说了一句:“才秋天,手脚就这么冰凉,到冬天还怎么过啊。”

    颜亿盼只觉得眼角发酸,闭着眼睛,不作声。

    早晨颜亿盼是在母亲打蛋的声音中醒来的,筷子敲击碗,发出有节奏的搅动声,这一夜睡得极安稳。

    洗漱过后,她就看到桌子上煮了八宝粥、红薯,还有咸鸭蛋,刚坐下母亲又端上来一碗蒸蛋。

    “这是家里的土鸡蛋,还加了一点天麻。以后每天早上给你做一个,你的身体还是没有调理好。”母亲说着,坐下来,帮颜亿盼把咸鸭蛋剥开放在盘子里。

    就在这样舒适的早餐后,颜亿盼元气满满地去上班了。

    第三季度接近了尾声,业绩在国兴的订单下达成了,但是第四季度依然有待验证。杨阳说,销售部出售工控芯片的提成比出售千窍芯片的提成高,理由是前者成本更低,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廖森的策略导向。千窍芯片除了西南区订货较多,其他地方有增长,但速度缓慢。

    颜亿盼在部门内部探讨,计划通过举办一场游戏竞技赛,让媒体直观地看到云威芯片的性能,刺激销售。但即便是这样,从采购管理部到财务部,预算层层削减,邀请玩家的费用一压再压。不管怎么说,这个都是商业活动,任何顶尖玩家的报价都不低。

    总之,就为了这么一个活动,公司里都在传她们在烧钱。

    内网BBS上有人出了一道应用题,按照现在的股价,翟太质押的股权所贷出的款项能否坚持到年底?

    颜亿盼也不得不考虑这些舆论,她给部门的项目指导方针是:“低调准备,高调出场。”

    最后,场地从著名艺术中心改在了刘召的暗火,因为工作日的白天不营业,刘召就没有收场地费,只收了部分小食和饮料的费用,玩家也都按照友情价来的。

    刘召面对杨阳软磨硬泡的砍价,口头禅都变成了:“不能再低了,底裤都快被你们砍没了。”

    场地也总算确定下来了。

    乔婉杭那边倒不为所动,能支撑多久就多久,天若不亡我,你奈若何。

    一日夜晚,她正跟着研发部同事们加班,学着记录测试数据,从测试实验室出来后,不知谁把灯都熄灭了,然后传来了一个模仿性感沙哑的DJ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天崩地裂,万物更新,在一座云威山峰里出现了一个稀世珍宝!”

    只见几个手机设置的手电筒在办公工位旋转着,背景声音像是一群野兽加悟空家族的嬉闹声。接着光线都聚在一个桌子上,上面有一个带着裂纹的蛋。

    3、2、1,没动静,再喊,3?2?1?

    还是没有动静。

    众人哎了一声,有人笑骂了一句:“笨蛋!”

    蛋听懂了一般,终于抖动了一下,蛋壳开始一片片龟裂,中间出现了一个精致的芯片,闪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千窍诞生了!”

    然后传来《西游记》的片头曲,悟空腾空而起的形态映入每个人脑海。

    所有人都在鼓掌,但也有人大笑大喊道:“这就是扯蛋啊!”

    “不懂别乱说!”

    接着在口哨声和起哄声中,灯再次亮了起来,一群人围在乔婉杭身边,问她:“行吗?大乔,你觉得行吗?”

    颜亿盼的办公室里,这个蛋就摆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乔婉杭坐在对面。

    彼时的天空正蓝,阳光透过百叶窗,静谧地照在颜亿盼的办公桌上,白墙上的钟安静地走着,外面同事们都忙碌着邀请媒体、客户参加发布会。

    颜亿盼看着那个蛋,心情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蛋在一个机关下裂开,中间还卡了一次壳。乔婉杭手动让它裂开了,露出了精妙绝伦的芯片。

    没有风骚DJ、没有热烈喝彩、没有灯光和音效。

    乔婉杭心意拳拳,等待着她的回复。

    颜亿盼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笑,这不好笑,这是乔婉杭苦守研发中心的诡异创意,凝聚了技术怪咖们的超凡想法,她不懂,只是因为她太平凡!

    她想表现出严肃又惊喜的样子,但是好难。良久,她终于还是困惑地问了一句:“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个?”

    两个人看着碎蛋壳,陷入了沉思。

    接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说道:“要不试试?”

    亮相形式就这么定下来了。

    59.中秋这样过!

    活动还在筹备,但障碍麻烦依然不断,活动邀请的媒体又出了问题,Amy提交的拟邀请名单上画了一半的红叉,她不无遗憾地告诉颜亿盼说:“那些标注红叉的记者都说没有时间来看这次游戏对决。”

    颜亿盼打电话给王克,才知道自己不在集团总部这三个月,Amy已经完全更换了云威的媒体记者对接人,并亲自拜访了各个媒体的主编,理由是过去的媒体记者不可靠。在对外沟通部,她已然成为负责人。这一次,她有意不让媒体捧场,想来也是得到了上头的授权。

    见缝插针,见风使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就是Amy的职场生存之道。说到底,没有过人的禀赋,很难支撑一颗坚定的内心,这样的人留在颜亿盼身边,也是个麻烦。

    媒体来得少,这场对决比赛的效果就要打折扣。颜亿盼最近总感觉自己抓得越紧的东西,流失得就越快。手头能掌握的资源越来越少,下面年轻的人想顶替你,上面掌权的人想换掉你。

    她像两块饼干中的夹心层,在极有限的空间中存活。BBS上那道应用题依然在她脑海里徘徊,如果这次宣传效果不行,无疑离死亡又近一步。

    机器也有断电整修的时候,她也需要喘息,她的喘息便是回家有口热饭吃。

    自从颜母到来后,颜亿盼的家中多了很多生活气息,玻璃台面上铺了有艳丽花色的桌布,家里多了很多与红木家具材质完全不同的那种路边摊常用的塑料椅子,还有白色的高级瓷碗混在了花色各异的形状没那么规则的陶碗中,厨房还多了一个铁架子,专门用来放各种洗菜的铁盆。也不知道她这几天去哪里了,一下子采购了这么多东西。

    那天她精疲力竭回到家时,听到妈妈正在给婆婆打电话,邀请对方中秋节来家里吃饭。原来,母亲采购了这么多东西,希望的就是有一天邀请她的婆婆过来。

    但是,婆婆谢绝了。

    如果是颜亿盼邀请,婆婆谢绝了,可能颜亿盼只会觉得被针扎了一下,过会儿就好了,但自己妈妈亲自出面邀请,婆婆还是那样,她就感觉这根针早扎到了心里,久了,生锈了,时不时一扯还生疼,事实也是如此。时隔多年,那个身为“院士夫人”的婆婆,骨子里仍旧看不起自己的母亲。

    她隐而不发,没多问,吃过饭后收拾碗筷,把碗放到水槽的时候,发现塑料挂钩上有一块带着油渍的棉质花布,这一幕她太熟悉了。她摊开这块抹布,发现是一条破旧秋裤上大腿位置的布。她把这块破布扔进了垃圾桶,又从厨房抽屉里拿出购买的白色洗碗布。

    这一幕恰巧被颜母看到,说道:“现在超市的洗碗布那么贵,还不好用,这种棉质的布多好用,你不懂,我来洗。”

    颜母不知从哪又拿出一块这样的抹布,就在水槽里洗。

    “妈,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个洗碗?”

    “怎么了,这些布我都用洗洁精洗过了。”母亲麻利地洗着碗。

    “你觉得干净,别人觉得脏死了。”

    “……就你多心。”颜母说道。

    颜亿盼一把夺过了抹布,扔在了垃圾桶里。并且把厨房里其他这样的抹布,还有乱七八糟、五颜六色塞在犄角旮旯的塑料袋都扔进了垃圾桶。

    “那些是装垃圾的!”颜母也怒了。

    “我不是买了垃圾袋吗?”颜亿盼用力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卷筒垃圾袋。

    “现在都说要注意环保,你却这么做,像话吗?”

    “妈,我们不缺钱,你为什么总是把日子过得那么?”

    这些话接二连三刺伤了颜母,颜母什么都没说,弯着腰离开了厨房。

    颜亿盼懊恼又痛苦,妈妈有什么错,辛苦把她供养出来,把最好的给自己,生活曾经对他们而言不是享受,而是尽量低成本地活着。她只想改变这一切,让他们体面地活着,然而现实总是把她拉回原地。

    颜母提醒她让程远回家吃饭,她也故意赌气一般,偏不执行,这桩婚姻,如果还要靠她妈妈来维系,还有什么意义。

    日子就这样到了中秋前夜,没想到程远居然回家了,心情还不错地买了不少菜,到底还是颜母给了他电话,让他回家吃饭。

    程远和颜母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但还是尽量聊一些工作的事情。

    “加班有加班工资吗?”

    “有,还是一点五倍。”程远笑道。

    “真好,但也别太辛苦了。”颜母又给程远盛汤,“身体要紧,钱是赚不完的。”

    “妈,你也吃。”

    颜亿盼看着这两个人照着电视剧演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程远问了一句:“明天中秋节,你们去我爸妈家过吧?大家一起热闹。”

    “哦,好啊,正好我带了很多菜。”颜母咧着嘴笑开了。

    “是你邀请,还是你妈邀请?”颜亿盼冷不丁冒了一句。

    “这不都一样吗,就你多心!”颜母想堵住颜亿盼的嘴,“程远,吃饭,别理她,她最近工作不顺,撒邪火。”

    程远也就不说话了。

    “我不会去的,妈,你要去你就去,”颜亿盼放下碗筷,勾着嘴角一笑,“不过,我提醒你,你给她电话求她来吃饭,她可没提让你过去吃饭,你到时候被人嫌弃可别躲着哭。”

    程远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放下筷子,默然地看着颜亿盼。

    颜亿盼在外看了太多人脸色,回到家,真不想再看他脸色,于是就站起来,回了自己房间。

    一晚上,三个人都被掐住了话头一般,沉默着。晚上,亿盼听到身边母亲的一声叹息,却也不知怎么劝慰,她不想粉饰太平,她和程远的关系就是这样,时好时坏,不知道哪天这根弦就断了。

    程远也不是一个惯常低头的,他当晚在次卧睡,一早就走了。

    颜亿盼是在八九点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妈妈也没在房间里。她叫了一声妈,没有回应。她猛地坐了起来,不知道妈妈是跟着程远去了婆婆家,还是回老家了。

    颜亿盼翻看衣柜,带来的衣服没拿,翻看冰箱,送人的土特产也没拿,不禁担心起来,妈妈会去哪里?

    她给妈妈打电话,发现她也没带电话。

    她随便洗漱了一下,披着外套拿着伞就冲出了房门。

    风很大,斜刮着冰冷的雨打在身上,颜亿盼突然害怕起来,自己在外面,为了往上爬,低头卖笑都可以,但到了家人面前,最本来的面目也懒得藏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她都要成为最优秀的那个,自觉只要不让父母操心,便是孝顺。却不知,自己的心磨得跟冰刀子一样,伤的总是和自己最亲近的人。

    真是不应该啊,妈妈来这几天,想着把最温暖最好的都给她,包括她所认为的“家庭和睦”。中秋佳节团圆日,她把妈妈气得出了门,遗落在这样一个陌生城市里的某个角落。

    雨不见停,她发疯似的到处找,从超市到公园,再到汽车站。

    雨声太大,她喊妈妈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雨中。

    嗓子因为心跳过快而发紧。

    她跑到警卫工作站,给警察看妈妈的照片,警察询问她妈妈平时去哪里,她居然答不上来。

    这么多天,她不知道妈妈怎么买菜、怎么出门、怎么把那么多东西搬回来。

    警察听她说了妈妈的一些习惯,让她别着急,让她去三站地外的一个菜市场找找。

    颜亿盼没有开车,也没有坐车,以她对妈妈的了解,但凡步行能到的,她绝不会坐车。

    她踩着一摊水,往菜市场门口走去,里面的水果蔬菜码放得很整齐,放眼看去人不多,她又跑到卖水产家禽的地方,这里腥味很重,正要往里走,就听到一声:“亿盼,你怎么来了,别往里走了,脏。”

    颜亿盼才看到两手都提着菜的妈妈站在狭窄的过道边,额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脚底下的鞋也湿了。

    妈妈似乎没有意识到她情绪的波动,提着菜就往外走,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颜亿盼跟在妈妈后面,不知怎么一直低头落泪。

    “吃早饭没?”颜母问道。

    “没来得及吃。”颜亿盼擤了一下鼻子,“你吃了吗?”

    “吃了。”

    “家里不是还有很多菜吗?怎么还出来买?”颜亿盼上前要去接颜母手里的菜,把伞撑在她头顶上。

    “中秋节嘛,还是要搞得多一些,好一些。”妈妈继续走着。雨水滴在伞上,又落在袋子里的蔬菜上,湿漉漉绿莹莹的。

    “老家有个说法,中秋节过好了,冬天才不会挨冻。”妈妈偏头对她笑了笑,说道。

    颜亿盼一时也跟着笑了出来,眼角红彤彤的,眸子盈着雨天的水汽。

    “快点走,回去吃早饭。”妈妈停下脚步,笑道,“我做了苦瓜酿肉和红豆甜汤。”

    “你又想说先苦后甜……”颜亿盼低头说道,“我到现在也没尝到什么甜头。”

    妈妈把手伸了过来,用食指关节戳了一下她的腮,笑骂道:“那么甜还说不甜,你舌头坏掉啦……”

    这个中秋,颜亿盼确实过得很不错,茶几上放满了零食水果。颜母在厨房做菜的时候,颜亿盼有一种难得的满足感,生出了些许不畏寒冬的胆气来。此时,她的手机信息提示音不断地响着,有很多人给她发了微信祝福语。

    她简单回了以后,对“乔”发出了祝福:我的老板,中秋快乐。

    乔回:不快乐。

    颜亿盼语音:“怎么了?”

    乔语音:“你们家有没有可能多出三副碗筷?”

    颜亿盼一听,把电话拨了过去,那边甚是吵闹,还有一些摔东西和骂人的声音,她感觉头皮发麻,她的老板不会又去砸人场子了吧?

    “喂?你在哪儿?”颜亿盼心中颤抖地问道,“要我去接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来就行,把地址给我。”那边倒还真不客气,语气还很平静。

    看来没有大事。颜亿盼松了一口气,赶紧对颜母说:“妈,我老板和她两个孩子要过来,准备三副碗筷啊。”

    颜母赶紧从厨房出来,大声问道:“什么?老板啊?”

    “嗯,女老板。”

    “两个孩子?”颜母错愕地看着她。

    “是,别担心,他们吃不习惯也不会砸盘子。”颜亿盼看母亲紧张的样子,笑了起来。

    “那,我给他们蒸个米粉肉和蛋羹。”

    “行,都行。”

    “我还要去买菜吧?”

    “不用了,他们估计很快就到了,今天买得够多了。”

    “好,好。”颜母忽而又变得欣喜,老板来自己家里,说明女儿混得不错,而她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尤其是过节,让整个房子都充满欢声笑语才好。

    骤雨初歇,空气清新干净。

    颜亿盼在小区门口接到了乔婉杭的车,下车时,看到乔婉杭还带了一堆东西过来。

    颜亿盼客套地说道:“老板,这么客气啊。”

    “不客气,都是从翟云鸿家里顺过来的。”乔婉杭说完笑了起来。

    颜亿盼不禁猜想,之前电话里的打闹声是在翟云鸿家?

    她的女儿阿青很礼貌地喊了阿姨好,儿子小松挺害羞地躲在后面,不肯说话。

    几人一路上了楼,进屋以后,换了鞋,颜母就出来了,看着乔婉杭说道:“老板这么年轻啊!”

    “这是我妈。”颜亿盼向乔老板介绍道。

    “阿姨,您好,是很年轻,也还是比亿盼大。”然后推了推两个孩子,“叫奶奶。”

    两个孩子跟在后面脆生生地叫了:“奶奶好。”

    “诶,诶。”颜母赶紧应道。

    乔婉杭牵着孩子进客厅的时候,问了一句:“程总工没在家?”

    “去他妈妈家了。”

    乔婉杭“哦”了一声,也就没有多问。

    颜母做菜很快,没多久就端上来七八盘菜,其中还有一盘牛杂汤。

    “不知道老板吃不吃得惯,这是我们老家的做法。”颜母拿了一个大汤勺放进汤碗里。

    “您别叫我老板,叫我小乔吧。”乔婉杭赶紧说道。

    “这碗牛杂汤,我估计你不太能吃吧。其他还是很正常的菜。”颜亿盼小声说道。

    颜亿盼话没有说完,就发现阿青小朋友的筷子直接就伸进了牛杂汤里。

    “阿青,”乔婉杭小声地温和说道,“等奶奶夹了,你再夹。”

    颜母还有些拘谨,于是象征性地夹了一根青菜放在碗里,这时候阿青才开始动筷子吃了。

    两个小孩吃饭很安静,乔婉杭也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娇贵,几乎每样菜都吃几口,还直夸颜母做的菜饭可口。

    颜母很喜欢小孩子,不停地帮他们夹菜盛汤。

    “妈,你让孩子自己吃吧。”颜亿盼说道。

    颜母刚放下了筷子一会儿,又拿起来接着给孩子们夹菜。

    吃螃蟹的时候,才轮到颜亿盼和乔婉杭分别帮两个小孩子剥螃蟹。

    “你们家没什么字画?”乔婉杭一边剥螃蟹,一边看着客厅的摆设,问道。

    “我们家可没有书法大家。”颜亿盼笑道,猜想乔婉杭家此刻应该挂着那副“疾风知劲草”的书法。

    “哦?程远不练吗?”

    “他哪有那工夫。”

    “哦……”乔婉杭点了点头,她其实想知道那张书签会不会是程远的杰作。

    吃过饭,两个孩子也放开了,在沙发上、地上滚着。

    颜亿盼给他们榨了西瓜汁,切了月饼。

    “你之前在翟云鸿家啊?感觉挺热闹的。”颜亿盼给乔婉杭倒茶时故作无意地问道。

    “呵,岂止是热闹,”乔婉杭瞟眼说道,“他的第四任老婆,为了个派对吵起来了。”

    “啊?”颜亿盼只觉得好笑。

    乔婉杭接过颜亿盼手中的茶喝了一口,不禁长吁了一口气,中秋节对她们一家而言并不好过,本来想去别人家过,没想到过得还不安宁,回国快一年了,心里却总是像缺了一角,怎么也填不满。

    此刻,居然在颜亿盼家里感受到节日的氛围,有了短暂的安宁和喘息。

    “他们家,就这个老三过得潇洒。”乔婉杭说道。

    颜亿盼注意到乔婉杭提翟家时用了“他们家”三个字,她总是和这个家族保持着一种很难捉摸的距离。

    阿青突然伸出一只手,举起一张黑卡,放在颜亿盼眼前,上面雕金刻着:云尚9号,9月初9,等你来。

    三个9闪着土豪金亮光。

    “呀,”乔婉杭瞪着这张卡说道,“你怎么把小叔叔的邀请卡拿来了。”

    “小松也拿了一张!”阿青探着个脑袋,趴在沙发上问道,“妈妈,这是什么,怎么小婶婶要那样扔。”

    阿青翻过身,脚搭在靠背上,头仰出沙发外,抬手做了一个漫天撒花的动作。

    小松也学着扔卡。

    “哎呀,好的就不学。”乔婉杭赶紧站起来,把他俩手里的卡收缴了。

    颜亿盼接过来看了看,问道:“这就是那个神秘的高端聚会吧。”

    “你也听说了?”乔婉杭坏笑道,“他老婆觉得我是云鸿的老板,让我主持公道,说要取缔这个活动,大过节的,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正好你来了电话……”

    颜亿盼想到翟云鸿平时那“二世祖”的样子,也觉得好笑,说道:“这活动很有来头,听说很多明星大腕都到场,玩的都是别人不敢玩的,而这云尚9号啊,平时都紧闭大门,很神秘,据说斯皮尔伯格在这里拍过电影。”

    “是,老三就是爱搞这种花里胡哨的活动。”乔婉杭眼里有些不屑。

    颜亿盼看着这张卡,顿了几秒,幽幽说道:“这地方谁都想去看看。”

    “你也想去?”乔婉杭挑眉问道。

    “想啊,”颜亿盼一副满心期待的模样,如同仰望皇宫的民女,笑道,“上流社会的消遣方式,谁不想见识见识?”

    “真想去?”

    “真想去。”

    “行,我带你去。”乔婉杭拿着一张卡放在她手里,然后低声笑道:“听说主题叫‘丝带’……听听,也难怪我那小弟妹闹翻了。”

    “哦?‘丝带’?”颜亿盼眯了眯眼,笑道,“……很有想象力。”

    “不绑丝带,不让进哦。”乔婉杭捂着嘴,凑到颜亿盼耳边小声说道。

    红酒的微醺下,颜亿盼两腮绯红,低头浅笑,忘了自己还有一桩纠结的婚姻在身。

    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小松趴在坐垫上快要睡着了。

    60.上流社会这么玩

    如果要概括颜亿盼的一生,可以用一句话:这山望着那山高。

    好在她不是那种只会坐享其成的人,有路,她就会上去,若没有路,她便自己低头凿一条路,也要爬上去。

    儿时,她除了打算离开那个混乱的地方,对未来并没清晰的展望,如果说觉醒,应该是初中的某个寒假。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会踩着单车去给市区一个24小时营业的连锁炸鸡店送货,晚上送完货以后,店里的经理都会给她一些卖剩下的炸鸡。也许是学习太累,也许是长身体的年龄,她又饿又累,一拿到热腾腾的炸鸡就恨不得当场吞下,但吃鸡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她就在后门外的角落蹲着吃,这是她一天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眼神,她可能永远都意识不到自己的狼狈。

    那天,她感到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一回头发现是店面里有一位客人没走。

    透过玻璃门,她看到了这个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黑色毛呢大衣,举止文雅,像个教授。他的眼神让她局促,让她觉得自己特别的卑微,让她注意到店面后门的肮脏和混乱,她不自觉地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往怀里藏了藏。

    这人隔三岔五会在这里看书,听老板说是要考博士,家里有孩子吵闹。后来这人没再来,但是落了一本书在炸鸡店。

    她便捡了回来,是一本全英文的书,她只认识封面的“HDL”三个字母,其余内容对当时的她来说,简直如同天书一般,看不懂,但觉得很神圣。

    她觉得既然是要考试用的,这书一定很重要。上面写着那位学者的姓氏,她向老板打听到学者教书的大学,便在一次送完货以后,骑了两个小时的车到这所学校。一个大学生告诉她这是一本编程方面的书,计算机系的,于是她走到计算机系,问了教学楼的门卫,才知道这位老师是学校的客座教授。知道了教授上课的时间,过了几天,她又来了,蹲守在门口,等教授上完课,把书还给了他。

    那本书被她捏久了,都有了汗渍,她当时极为窘迫地担心教授告诉她,这书不要了。不过,教授没有,他接过书时,很是惊讶和感动,作为奖励,送给她一张这个学校图书馆的借书卡。

    “一个人如果要改变命运,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最大化利用现有平台的最优资源。”教授给他卡的时候,说了一个超出她理解范围的道理,并为她做了朴实的解释,“比如在那家炸鸡店,最有价值的不是炸鸡,是我给你的机会,你以后可以来我们学校借书、看书、自习,然后想办法考市里最好的高中,再尽你所能考最好的大学,那里一定会有更好的老师,有更大的图书馆,你要最大化使用这些资源,勤学多问。它们会让你走上下一个高点。”

    那个她上班以后便断了联系的教授,给了她灰暗倔强的大脑里的一点灵光。

    那些话,或许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有她自己加工的成分,不管怎样,她就是靠着这样的坚持,让那个油乎乎的脏小孩脱胎换骨,走到了现在。

    夜色悄然而至,这座繁华的城市灯火璀璨。

    在绿荫环绕处,有这么一个温柔富贵乡,云尚9号。三层中式现代装修风格,八角屋顶立着四五个古朴而简约的小神兽。在星光下,它们的周身泛着一线银白的光。

    通往云尚9号只有两个门,前门已然来了着装考究的俊男美女,在现实生活中很难一睹这些人的风采。

    美丽的女人身着晚礼服,手里拿着那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9号卡片,旁边有非富即贵的男伴陪同,她们要么是头上发髻挽着丝带,要么小腿处绕着丝带,男人则是帽子上或者手腕上戴着丝带,他们从一扇黑色的大门中进入。

    这样的低调奢靡风总是能吹到敏感的媒体耳中,外面围了一圈圈的记者,他们渴望拍摄到明星或名媛的举手投足,当然,如果能捕捉到酒醉之后的桃色新闻,那将更让他们兴奋。

    来的明星丝毫不惧媒体,大约这种场面也见多了,把这个圈内聚会当作什么电影节红毯走一走也未尝不可,他们的美貌仅被夜色窥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红地毯上一双双修长美腿缓缓踏过。

    乔婉杭的车穿行过一片林荫大道,也停在了门外,她手上缠着一个黑色的丝带扣,穿着黑西装,胸前口袋里漂亮的丝巾叠成了一朵蓝莲花,她眉眼微挑,高贵而飒爽,没有人能把她和大半年前葬礼上的样子联系起来。她下车后,回头等身后的人,颜亿盼款款走来,追光灯和相机都瞄向了她,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晚礼长裙,背后用红色的丝带缠绕成一个V字,后颈处一个简易优雅的蝴蝶结落在她的蝴蝶骨上,面如红艳的秋日落入湖面,漾着如火的绝色,似乎随时燃尽周遭枯黄的落叶。

    两人相视一笑,结伴向前。

    在她们前面进入的是当红歌星梁娜,身后是著名娱乐节目主持人和流量巨星。

    外围有一群人低声地呼喊着那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后门羊肠小道上,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来了几个戴着鸭舌帽、穿着黑色卫衣的人,他们从后面扛着梯子和电箱进入,衣服背面都写着:云尚电工。可保安还是拦住了他们,没有邀请卡,连干活的人也不能进入。

    后面又来了一群穿着嘻哈服装的男男女女过来,说是今晚上的表演嘉宾,保安便先放这批人进来了。

    看看,对于很多人来说,就这么一方小天地,眉眼高低也必须看得明明白白。

    乔婉杭的到来被楼上的翟云鸿看得一清二楚,他急匆匆地下来,正遇到电工跑到前门和保安队长理论,乔婉杭被堵在了外面,翟云鸿赶紧让保安队长放人,并主动将乔婉杭和颜亿盼迎了进去。

    “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翟云鸿很绅士地伸出手,让嫂子搭着。

    “只是来看看,不好惊动三弟。”乔婉杭轻轻一搭,看着前面投来的一双双诧异的眼睛。

    “中秋招待不佳,今天嫂子放开了玩。”翟云鸿笑着说道。

    众人见东道主亲自迎接,也都让开了路。乔婉杭和颜亿盼就这样融入一片花天酒地中。

    里面的装饰倒没有外界传得那么金碧辉煌,而是线条利落、用色大胆地呈现出一幅中式华贵之风,中间还落着一大片真丝,将灯光晕染得如梦似幻。

    在觥筹交错中,正门缓缓关上。

    随着明灿灿的一片焰火在半空中燃起,众人都抬起头看向二楼。

    一群穿着皮背心露着肌肉的男人在喷气枪和室内冷焰火的烘托中出场,跳起了肆意摇摆又有强劲力道的舞蹈。

    爆裂的音乐响彻整栋楼。开场盛况不亚于国内大型颁奖礼的气势。

    众人随舞摇摆。

    翟云鸿从二楼的云台中出现,他手里举着香槟,背后的衬衣上别着彩色丝带,圆润水滑的脸上透着放荡不羁,他高举香槟,“砰”的一声酒水和泡沫往下洒,并拿着一个大头话筒大声喊道:“狂欢吧!”

    歌星梁娜循着聚光灯而上,在中心的大理石舞台上开始了一首疯狂的舞曲。大家狂喊着,围在她身边尽情跳了起来。

    头顶的灯光瞬间打破了屋内仅存的艺术气息,透着奢靡疯狂的味道。颜亿盼注意到随着灯光闪耀的还有女人们脖子上的夺目宝石、耳朵上的闪耀吊坠和手指上的硕大戒指,她们笑得如此得体,充满了低调的引诱,被才貌双全的男人围绕,仿佛她们代表了城市中女人们不能企及的梦想生活。

    莫名地,颜亿盼觉得这种景象千篇一律到无聊。

    翟云鸿的头上不知何时被戴上了一顶彩色爆炸型假发套,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各种唇印。

    台上又来了一个乐队,主唱是最新一届《好嗓音》的冠军,鼓手给了几个富有震撼力的鼓点,下面的人也跟着节奏唱了起来。

    大家沉醉其中,中场休息阶段也不乏有人议论乔婉杭的来历,自然是什么继承巨额遗产的寡妇、超级富婆、坐拥顶尖科技公司……这些高频度词不断出现。

    乔婉杭置若罔闻,低声和颜亿盼聊着天。

    “我以前想当歌星来着。”乔婉杭说道。

    “哦?没往这方面努力吗?”颜亿盼偏过头看她,想象不出她唱歌的样子。

    乔婉杭笑了一声,“我高中的时候找到我爸,说:‘我要当歌星,成为下一个Celine Dion(席琳狄翁)。’他说:‘那不可能,你以后唯一能成功的原因就是你有我这么一个爸爸。’‘那你能资助吗?’‘不能,抱歉,女儿。’”她模仿着父亲的口吻。

    “啊?!你爸真这么说?”

    “嗯,他一点儿不留情面。”

    “可惜了,不然现在台上的那个就是你。”

    “对吧!”乔婉杭大笑起来,“不过,现在我也明白,我爸是对的,我还是不够漂亮,唱歌也没有那么出色。”

    “我觉得你爸说得也不对,你是会唱歌里的‘最漂亮’,漂亮里的‘最会唱歌’,这叫非对称竞争,台上那些,你都能打败。”

    “嗯,我知道你一向有眼光。”

    “你英文名是不是叫Celine?”

    “啊,是啊,这都能猜到?!”

    “还是乔比较好听。”

    “我也觉得。”

    有西装革履的人过来递名片,想结交,乔婉杭表现得很冷淡。对方离开后,在幽暗的灯光下,她把名片转手放进了旁边的鸡尾酒酒杯里,眼睛看着前方,感叹道:“这些男人真是好看。”

    “是啊,结婚早了。”颜亿盼坐在沙发上,手支着下颚幽幽说道。

    “亿盼,我给你提一个要求。”乔婉杭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还带着某种决心。

    “说吧,”颜亿盼转脸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周遭的炫目景象,知道这个入场券一定是暗中标了价的,无奈说道,“什么都答应你。”

    “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在公众面前把我塑造成一个忠贞的形象,就这个,我不能保证。”

    “翟董在天之灵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嗯,希望没有违背他的意思。”

    “不会的,你走了他选择的路,必然是鲜花满地,众人追随。”

    乔婉杭侧脸看着她,嘴角一弯,伸出手来:“你陪我跳个舞吧。”

    颜亿盼放下酒杯跟着她站了起来。

    两人走到中间,跟着舞曲,旁若无人地跳了起来,那舞蹈像是孤单太久的人被放入了人群,映衬得周遭喧闹而空洞。

    谈不上优雅,谈不上美丽。

    就是那般放肆,肢体像是从禁锢中挣脱开来。

    合着音乐的节奏,置身于光怪陆离的灯光下。

    一个洒脱,一个妖艳。

    众人都围了过来。

    头顶砰砰砰的三声过后,金光闪闪的纸片和彩带从天而降,炫人眼目,二人笑了起来。

    里面的热血沸腾和外面的竹林幽深形成鲜明的对比。

    没有人注意外面那股秋风是何时吹进来的,但是巨大的唢呐和独特的芦笙打破了这里的空虚与狂妄。那些动辄叫嚣要拿出十几亿冲刺奥斯卡的人突然静默了。

    从大门外进来的是穿着红红绿绿民族服装的彝族少男少女,他们鲜活、淳朴,他们从没有想过外面的花花世界是如此让人目眩。

    他们有的翻着跟头进入,有的跳着象征着繁衍生息的舞蹈,台上跳探戈的女明星立刻停了下来,整个场面被再次点燃。

    作为主办方的翟云鸿,此刻都看不清他手里搂着的人是男是女,更没想明白是谁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而更精彩的还没有来,来自国内外的时尚男女们从后门闯入,他们直接踩在长条桌进入,踢翻了上面的花瓶和酒瓶,他们要向这些享受出生优势的二代们证明,这个世界属于他们这些赤手空拳战斗的人。

    后方本来播放着现场实时画面的屏幕突然切换成了一个正在举行的游戏画面,嘻哈男女们冲到最前方拿起游戏操纵器,开始了巅峰对决,游戏的音乐响彻了整个云尚。他们的确是表演嘉宾,但不是街舞嘻哈表演嘉宾,而是顶尖游戏的表演赛。

    所有人都围观过来。谁也不知道之前那个戴着鸭舌帽和保安队长争执的人叫厚皮,后面跟着的那些穿着“云尚电工”背心的男人是工程院联系的系统搭建人员。

    “云鸿!你可以啊!好大的惊喜!”

    翟云鸿的酒已经醒了一半,但是却无力阻止这场突然的入侵。

    玩家热血而疯狂地厮杀着,画面嗨爆了。

    现场音效直击人心。

    一杀!

    二杀!

    三杀!

    ……

    十五杀!

    前方在厮杀,整个房间变成了一个二次元构建的宏大世界,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投入这场战斗的人是何方神圣。

    那些女明星们也跟着玩了起来,此时,这里另外几个屏幕也跟着亮起来,所有游戏都在别墅的白墙上显示,那些清晰的画面,仿佛把这里的年轻人带入了电影版的《勇敢者游戏》,酒醉过后,他们分不清自己是在别墅中,还是在丛林中。

    有人轻轻将门推开,举着一杯香槟把外面的记者纷纷邀请进来,为首的是一直守在外面的王克。

    他给了颜亿盼一个注目礼,便随着众记者涌了进去。

    除了几个花容失色的大腕们故作矜持地躲到了侧门,其他名人却在这里大方秀起了自己的游戏功底。

    大家都在说:翟家老三果然会玩。

    此刻,四面的丝绸缓缓落下,天空中出现一个彩色的巨蛋,巨蛋一点一点碎裂,一直落在了别墅中央那个白色圆形大理石上。一个玻璃罩内,放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

    “这是什么?”

    “星际元素?”

    “好有档次呀。”

    众人惊呼着看它出现在舞台中央。

    灯光从夜店风变成了幽蓝科技风,天顶呈现出蔚蓝星空。

    一个响亮的自带播音员音效的声音出现:此款游戏系统集成云威千窍芯片。

    接着是DJ低沉地喊麦:“让我们欢迎今晚最耀眼的明星:云威千窍!”

    千窍亮相。

    举世瞩目。

    那一枚凝聚最顶尖头脑的芯片,在这璀璨夜空下,在芸芸众生中,散发着熠熠冷光,酷炫得让众人为之绝倒。

    随着一声惊呼,众人涌上来拍照打卡。

    时间已近深夜。

    翟云鸿被大家托举起来,呼喊着绕场一周,这是对东道主这疯狂策划的感谢。

    明媚的女人们散去,华贵的公子们也离开了。

    厚皮和几个研发部的人悄然从后门走了。

    翟云鸿也差不多酒醒了,歪着身子走到乔婉杭面前:“嫂子,你是来替我老婆捣乱的吧?”

    乔婉杭微微一笑:“云鸿,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这个活动,没必要取缔呀!”

    翟云鸿眼睛一瞥旁边的颜亿盼,带着醉意:“那就是你!为什么不跟我提前打招呼?!”

    “要的就是惊喜!”颜亿盼笑道。

    “玩的就是心跳!对吧?”翟云鸿还是有些晕晕乎乎地接话,脸上依然有不满。

    “谢谢云鸿总的支持!”颜亿盼笑容可亲地上前握了握翟云鸿的手。

    翟云鸿看着那只温柔的手,一时恍惚。对待女人,他从来下不了狠手,憋了一肚子火不知怎么发泄。

    “哎哟!亿盼,你怎么能这样?!”乔婉杭大声说道,“以后恐怕我都要被云鸿记恨了!”

    乔婉杭演技稍微有点浮夸。

    “是,是,老板我错了,”颜亿盼演悲情角色信手拈来,“请不要开了我,现在很难找工作。”

    “回去好好写报告,做检讨!”乔婉杭严厉地说道,这算是本色出演,没怎么出戏。

    翟云鸿还没匀出脑子来处理这两个女人的问题,就又有人过来和他拥抱道别,不得不调整表情应对。

    乔婉杭没有被里面的花花世界弄晕,但出门后逃不出致命的诱惑,白总赞助的壮硕彝族小伙儿们围着她照了一堆左拥右抱的合影后,在众星捧月中,她被送上了车离开。

    美丽让乔婉杭带走了,而悲伤留给了颜亿盼。

    颜亿盼被扣下来善后,之前那些工作人员早已被乔婉杭借弟妹之手买通,出发点是想搞破坏,实则将狂欢派对转变成了芯片发布会。现在她必须组织工作人员收拾这个烂摊子,算是惩罚。

    刘召随后向她汇报了暗火的情况:暗火的发布仪式也照常举办了,那些和云尚9号对峙的玩家丝毫没有放松,媒体记者跟着拍摄,Amy的活动组织规范又专业,就是稍稍有一点冷清。至于效果嘛,明天上网看啰!

    疲惫的工人们的收摊接近了尾声,之前华丽疯狂的云尚9号此刻恢复到本来面目,被撤下一半的窗帘随着夜风飘飞,周遭沉寂而萧索,颜亿盼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屋顶圆形天窗里透过来的一圈幽暗苍穹,月光之下,她如井底之蛙般,仰天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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