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封闭六识调息了整整四个时辰才睁眼。

    太白带着天机星君和刚从暗泽深渊回来的仙将在芳菲殿进进出出了好几回，侍书仙子送来了最近几年搜寻及尔魂魄下落的卷宗，浮光一整个上午都在听汇报，看卷宗，眼看就到用药时间了。

    陆离煎完药又到长廊下跪着，心里着急，只能在天机星君又一次经过时拉住了人家的袍子。

    “麻烦星君帮我把药给神尊带进去可以吗？”

    天机星君看了眼里头，侍书仙子手里的卷宗还有一叠，暗泽附近的土地也还等着亲自汇报，他这才蹲下来细细瞧着陆离身上的伤，低声道，“啧啧，前前后后总共三十多鞭子呢，你到底犯什么错了？神尊不是把你当宝贝似的藏着，怎么突然就这么不给你脸面了？”

    “自是...不可原谅的错。”他落寞地低下头，把喉咙里泛起的苦涩又咽下，“我...对不起神尊的教导之恩。”

    “前天听星月说你还没正经侍寝，该不会你小子欲擒故纵过头了，把神尊得罪了？”天机星君说得很小声，但架不住院子里虽然人多，却各自安分，静得落针可闻。

    陆离摇摇头，将托盘递过去，“你们弄错了，有非分之想的人是我。求求您了，这药快凉了，她真的得用药了。”

    “不是我不帮你。”天机星君收起调笑而八卦的嘴脸，看了眼药碗旁边的蜂蜜水，淡淡道，“首先，我害怕神尊，你看见土地那小老儿的腿在抖没？他来过天界几次？一上来就看到你浑身鞭痕跪在神尊门前，他没尿裤子就算胆大的了。第二，我也不是芳菲殿的人，这事儿是贴心人才能劝动的，你自己去最好。第三，万一待会儿东君来了看到，我怎么解释？”

    “她生我的气，我若去了，定然不肯喝。”陆离看着案前忙碌的浮光，眼下还有乌青，心里就说不上来的懊悔和心疼。

    “嗨，别担心，这事儿本君经验丰富。急不得，你瞧瞧我这都多少年了，东君连我送的一口茶都没碰过，我再生气也舍不得他皱个眉，你小子倒很勇敢，既然没打死你，就还有机会！”

    说完不等陆离回应便迈步和土地一起进了里头。

    他俩的对话都被听得清楚，侍书收拾好卷宗准备退下时，见陆离眼巴巴望过来，便恭谨道，“神尊，您忙一上午了，歇息一下吧。逃出去的怨灵还有几个没抓到，及尔的魂魄也安分如初，不急在一时。”

    浮光确实累了，方才细碎的说话声都能听见，她懒得理会，抬手揉揉眉心习惯性去探茶杯，猛然意识到什么就瞥了眼还跪在外头的人，几道血淋淋的鞭痕挂在身上，她当时的确没有手下留情。

    侍书心细，笑着朝陆离招招手，后者立刻领会，端了托盘站起来，然而因为跪得太久，膝盖和小腿一阵阵的痛麻，多亏门边站着的土地公扶了一把才没将药碗洒了。

    “小仙君当心。”

    “多谢。”

    土地公见神尊侍者长相俊美，态度可亲，可再看这一身的伤，顿觉得浑身冰冷，“小仙...不打扰神尊休息，稍晚些再、再来回报...”

    浮光挥了挥手，侍书带着土地退出了芳菲殿。陆离沏了温茶放在她手边，“神尊是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喝药？”

    “不吃了。”

    她神色疲倦淡漠，眼睫都没抬，手起碗落，汤药就见了底。

    陆离看她皱着眉强行咽下去，将蜂蜜水推了过去，她似乎没看见，拿起案上的卷宗仔细翻阅起来，他就如被凌迟。

    往日都是药喝得少，蜂蜜水一滴不剩。眼下明明苦得连唇边残留的药汁都不肯舔掉，却能对自己都这么狠心。

    “神尊看了一上午了，歇歇吧。”

    “我煮了果茶，待会儿就温在案几旁好吗？”

    他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气息也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骨节分明的两只手又将一盘桂花糕拿上来，看着浮光的眼神都快要氤出水汽了。

    她慢慢翻过一页，眼睛扫过卷宗上的详细记录，如同今日对待所有前来见她的人一般疏离冷清，“不用了。以后都不要再往殿里放这些东西，本尊还要忙，你下去吧。”

    他昨日哭了很久，久到再也没有眼泪陪他难过，他以为那就是死亡了。

    然而现在他觉得心更痛，没想到早被自己捅烂的肉还能这样痛，他受不了她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但他无计可施。

    “东西还是要吃的，你看你嘴唇又发干了。”他低头收拾药碗，眼睛就不争气地模糊了，“不喜欢果茶的话，我煮甜汤，有几日没做你喜欢的汤水了。”

    “啪！”

    她将手里的卷宗一把摔在案几上，不悦道，“本尊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他动作一僵，复又坚持将茶点推至她眼前，挤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东君这两日要去蓬莱采药，神尊现在不困的话，我帮你施针。”

    她这才看了他一眼，眼里都是压抑着的烦躁和愤怒，映入眼帘的却是将倔强和孱弱揉合在一起的少年，身上的痛似乎给了他更清醒的力量，眼里都是不掩藏的担忧和疼惜。

    这浑蛋！敢情他这是给自己开了大门，半点儿隐晦都没了！

    浮光窝着火，白纱一扫，盘子碎得惊心动魄，精致的桂花糕洒了一地，“滚出去！本尊不用你施针，等东君回来，我自会找他，我就是疼死也不必劳你伺候。”

    “不行！”他一下急红了眼，不敢再碰她，就只能紧紧扣着案几一角，“不能找他，以后只能我帮神尊施针。”

    “我不用，疼死也不用你！”

    她要被这混蛋气死了，真想用笑春风捆了丢到九霄云外去。他这是什么口气？命令还是警告？

    陆离听不得死不死的话，她总是信口就说，说得自己了无牵挂，来去自由。

    他去抓她的手腕，被她狠狠甩开，像个遗弃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神尊不要生气，求求你，我从来没想过让你这么生气。”

    浮光背过身控制好自己情绪，再开口已是更加的冷淡，她将几张图稿递给他，“这是暗泽的封图案和法咒，你尽快记熟，务必练习到运用自如。”

    “你放心。”陆离吸了吸鼻子，将图纸收好，还是放不下心，“那...什么时候施针？”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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