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么高的个子，宽阔英挺的身形，现在仿佛成了枯萎的小树苗，看得浮光眼里疼，心里也难受。

    可怎么办呢？

    他并不能如他所言做到真正控制自己的感情，何况...如今天帝和魔界都因为陆离是自己带回来的人想着法子要弄死他，她如今自身都难保，还有什么能力让他长长久久陪着。

    她只能狠心，“是我情急，没想周全。”

    她忽然转换了神色，陆离面上一喜，以为她改变了主意，却不料她又说道，“我将你带回天界，没道理弃如敝履。这样吧，东君人品和修为都不错，你去他那儿。如今你修为不错，让他给你安排个合适位置，也算在天界有了立足之地。”

    “我不要！”陆离的心情一落千丈，甚至快要落到永远也提不起来的深渊了，他总是高估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然后又低估她的冷漠无情，无论用尽什么样的方式方法，好像都不能阻止她不要他了。

    从前太尘在他面前消失，他觉得痛不欲生，师兄弟们尸骨累累，他觉得痛不欲生，可至少还有江明和沈庭知陪着他，也总算参与了云霓山重建，填满了痛苦的缝隙，就好受了。

    可神尊不一样，他从前傻乎乎要喜欢她，发现一无是处只能拖累她的时候，鼓足了勇气离开，然后拼命提升和锻炼自己，想着有一天能保护她，哪怕铤而走险。他以为神尊会看不上他，可没想到她不但信任自己，还用真身打磨了簪子送给他，仿佛是伸进黑暗里的手，紧紧拉他到了光明的地方。

    他想，自己兴许做对了，得了神尊青睐能到芳菲殿伺候。除了不让她失望努力修行之外，每天最开心的就是做各种各样好看又好吃的东西给她，看着她餍足又温柔的笑容，他开始压抑不住感情的毒素深入骨髓。

    尤其是看到东君亲密地为她施针，他脑子里警钟大响，无法再只满足于眼前一切，他想要更多！而与东君大战一场，就是他为自己打开的大门，压抑太久的血液和感情都冲昏了脑子，在又一次意识到神尊护着自己时，把想说的一切都说给她知道了。

    虽然换来一顿鞭子，虽然间接导致了现在这幅局面，可他不后悔。

    他从来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一切，以前是那副不争气的体质，现在是不争气的感情，一时委屈不已，愤然道，“神尊不如现在就也把我杀了！”

    突如其来的低吼让浮光心头一震，见他走过来狠狠抓起自己手腕，通红的眼睛里尽是怒意，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生气，往日他只会委屈悲伤，眼角一垂就会哭得自己心乱如麻，却当真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

    “你总是这样一个人就能决定所有，你想护着我，就让我拜你为师，恼我了就连沏的茶水都不碰，想逼我提升修为就让我去加固封印，怕我死在魔鼎手里又不顾安危强行镇压在凌霄殿上...”他说着说着，音调都颤抖了，“不想要了，也能狠心赶我，把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说不要就一刻都不能多留。你就这么的...不在意我吗？”

    说到最后都带了哭腔，舍不得捏痛她的手腕，恨自己总是心不由己，慢慢松开手，垂头叹息，“我第一次来凌霄殿抓着你衣袖的时候，你就应该杀了我。”

    浮光每听一个字都像被吊起来批判，字字诛心，又句句在理，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慢慢转身迈进了门槛，簌簌桃花落在发梢肩头。

    他说得对，都是自己的错。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如果当时第一次见及尔就拼着性命杀了他，或者激怒他杀了自己，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如果当年不那么固执，同意随师兄回去成婚的话，也不会连累他丢了性命。

    如果她不那么在意太尘的恩情，从未理会过这个少年，也不至于今日两个人都进退两难。

    她踏在铺满花瓣的路上，头重脚轻，哭笑不得，“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陆离见她摇摇晃晃，也顾不上自己痛不痛，难不难过，抬脚跟上去，手指刚碰到一处白纱，人就如同被连根拔起的大树栽了下去，“神尊！”

    浮光喉间一甜，眩晕感冲上头顶，失足的瞬间喷出一大口紫红色的血，一直溅到走廊台阶前，终于失去了知觉。

    陆离赶紧跑上前抱住她的腰，腿脚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好在把人结结实实护在了怀里，不停地发抖，“神尊...神尊...”

    ......

    浮光昏迷了两日，神魂都处在浑浑噩噩中，仿佛回到了天地还未分明的远古时期，她只是泥土里长出的一株桃树，懵懵懂懂，不知所谓。

    漆黑混沌的泥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靠近自己，她看不清，也嗅不出是什么植物的味道，只是那气流很温暖很舒畅，像夏日淋过来的雨，激得她不停晃动着满树嫩芽，舒服极了。

    可是很快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很长很长的针穿过枝丫，还有苦涩的药水不停灌下来，她挣脱不了，只能恹恹耷拉着树枝表达自己的不情愿。

    东君擦了擦头上的汗，替浮光将薄被盖好，昏迷中的人气色逐渐有了红润。

    陆离站的比较远，见东君走出来，因为熬了太久而布满血丝的双眼满含期盼，“怎么样？什么时候就醒了？”

    “应该快了，再给她一个时辰吧。”东君喝了口茶还是不能平息自己紧张的心跳，天知道他这两天为浮光施针的时候有多大压力。

    说到底，她是远古神躯，任何经络都敏感无比，一旦任何一步有落差，那满身可怖的神力就会变成失控的火山岩浆，烧毁自己的同时也毁灭周遭一切。

    “提前给她用了药，还服了玉露丸，不应该这么严重。我听他们说了当日凌霄殿的情况，她带你离开的时候还没这么严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君疑惑地看向陆离，这小子把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怎么也想不到浮光为什么突然就有了大限将至的情况。

    陆离手握成拳，恨不能扇自己几个巴掌，眼眶一酸，道，“因为我问了他关于及尔的事情，她生气了，又要赶我走，我一着急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我...真是该死！”

    “不该说的话？”

    东君挑眉，眼里神色颇为复杂，见他这两日连眼睛都没合，身上的伤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就一直守在这儿。

    东君也算活了几千年，阅人无数了，单论陆离这份深情，他也自愧不如。想了想，才道：“六界众生在旁人嘴里不过一句话，她确是实实在在为此付出了一生。她习惯一个人，把所有事都藏起来，你不要逼她太紧。她是个认真的人，也许你不能想象漫长的生命会有多少变数，所以能轻易许下长久的誓言，但她不一样。给她些时间，追得太紧，反而让她不安，就想赶人了。”

    陆离想反驳自己并不是一时兴起，正要开口，却听床上发出一阵极轻的闷哼，他心头一紧，眼里都是期许，却突然又退了一步，在东君的不解中，低低道，“她应该不想看见我，麻烦您照顾一下，我...去弄点吃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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