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兼具悲伤愤怒又无奈的眼底涌出一丝意外，刚要解释什么就被她强行震开，一时间又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浮光心想，这才是更适合他们的关系吧。

    “我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怨灵出来，但我发誓...”

    “不必。”浮光狠心打断了他的话，也泯灭了他最后一点希望，“神魔两界矛盾已久，不论你怎么做，本尊都能理解。我是不会与你一起的，以后...别来了。”

    她没看及尔是怎样悲痛欲绝的一张脸，当时殿外茫茫白云，他精致硬朗的轮廓像被冰川压倒般灰败，“又是神魔！你永远都能为他们放弃我，哪怕我做什么都没用，在你心里只当我与他们一样，不杀人便能放过，一旦杀人就要除掉是不是！”

    浮光已经走回了院子，袍袖一挥，两扇冰冷的朱门就关上了。只是关不住这些声音，也关不住心里抽搐般的难受，她第一次觉得心里疼，双手摁着胸口慢慢蹲下了身，眼眶涩涩地酸胀。

    她很惊讶，也很害怕，她已经许久不哭了。

    今天是怎么了？为着不该为的人要哭了吗？

    这感觉像把她围堵在毫无生路的悬崖边上，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害怕到呼吸都变得冰冷。于是猛然释放出霸道的神力，双手毫不迟疑结了印，在芳菲殿外结了界。

    防他再来，更要防她管不住自己又走出去。

    及尔是真生气了，整个三十三天的云海因为巨大的能量释放造成大幅度流动，朝芳菲殿后移动了整整百里之遥。

    魔祖一怒，和谈半途而废，回去的路上魔鼎小心翼翼试探及尔的心意，结果被他阴着脸掐住了咽喉，窒息和恐惧瞬间冲到头顶，又听他冷冷质问道，“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魔鼎因呼吸受阻脸色青紫，双目充血，“没、没有...详细要求都让您过目了的...”

    他以为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可事关神魔共处，事无巨细都禀报过了的。及尔审视着被自己把性命捏住的魔鼎，并没有被表象迷惑，指尖一紧，摁住了魔鼎灵脉，后者忍不住战栗，“饶命！”

    “我与她下凡那几次，骚扰天界的怨灵怎么回事？”他冰冷的吐息洒在魔鼎脸上，似薄刃割过每根毛孔，“你总管暗泽所有事务，又一向井井有条，疏忽大意这种理由别拿来糊弄老子！”

    魔鼎垂在两侧的手顿时攥紧，手心全是冷汗，也不知他哪来的胆子生生将慌张控制在心里，面上没露半分，“是...是早年在神魔大战里死了兄弟的几个怨灵，小人已经处理了他们，想着天界没有追究，也...也是为了不节外生枝才没惹您不快。小人是真心想和天界谈和，您与神尊也能安心待在一处，不是吗？”

    听到最后，及尔脸上的愠怒变成了烦躁，他手腕一甩，魔鼎不受控制地撞到了锋利的崖壁上，胸肺一阵猛呛。

    “看好那些找死的东西。你知道的，我不在意他们生死，但若惹了她不快，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魔鼎连滚带爬退下，转过身时眼里充满毒蛇般的精光。

    及尔消停了一段时间，除了日日让同心鸟来芳菲殿转一圈儿，隔着结界看看她做什么之外，倒也没有其他举动，浮光以为日后千万年里，他们大概再也不会有私交了。

    有一次她看着同心鸟被结界阻挡，着急又无奈的样子，忽然想，如果她不是神尊，只是一株普通的桃树，成妖成怪都好，都是自由的，那大概就真的能不顾一切，与他秉烛夜游，宿醉山河了。

    也是这个念头让她生出了化身后第一份不敢让人知晓的恐惧，也是这一次她意识到及尔在她心里是不同的。

    因此，她只能越发厌恶这个人，厌恶自己，厌恶同心鸟带着他的想念而来。

    直到有一日，仙童敲开了芳菲殿的门，呈上两片发黄的树叶，上面还是歪歪扭扭又十分认真的字迹。

    “请神尊安！明日魔界会再次来签署条约，这是...暗泽送来的信笺，务必让您亲阅。”仙童犹豫了一会儿，也不敢看浮光脸色，把脑袋垂得更低，“他、他说了，您要是不看明日他就不来了。”

    仙童已经做好了被神尊抽打一顿的准备，没想到过了几秒，只听见一道极轻极软的笑，他诧异抬眸，就真的看见神尊一向冷漠的脸上勾起似有似无的笑，像若隐若现的彩虹，迷人极了。

    浮光也没发现自己清冷的眼底带着明媚灵动的光，指尖一勾，两片树叶就到了手中。

    “阿尧，那日是我冲动，追悔不已，遂在天河渡边埋了杏花酒，香味已破土而出，等一人共饮。”

    她眉心微蹙，心想这几句必然找了别人遣词造句，又嫌弃太过繁琐，最终才写得这般不伦不类。倒是后面几句一看就是他的风格，顺眼许多。

    “怨灵一事我确实不知，已查证过，是几个胆大的小子念旧仇，故意破坏神魔之约，非我授意。请你相信，日后绝不再发生。”

    “还有，苏醒后想起旧事，心头万分难安。虽然你不再追究，但我始终忘不了你悲伤难过的模样，那是我宁愿自毁也不想再看到的画面。所以，废了一番功夫找到了白溪仙君一片碎魂，要他再回神位是不可能了，但合你我之力，应该能让他重入轮回...”

    浮光心头一颤，当初那痛到极致的感觉忽然又流进四肢百骸，她站起来就要去寻及尔，第二片树叶顺着裙摆掉在了仙童脚边，“神尊...您还没看完...您去哪儿？”

    话没说完，白影就消失在殿外。仙童只好捡起树叶，默默看了遍上头的字匆匆贴身收好，脸颊到耳根一片绯红，“等神尊回来再还给她，没看到上面的字太可惜了。”

    不出及尔所料，他在天河渡等来了浮光。她出来得太急，外衫都没穿，只有一席桃粉色中衣，显得腰细腿长，曲线玲珑。

    及尔怔怔看了半晌，看得心火燎燎，最后尴尬地拉了拉下身的袍子，尽可能用更多的布料遮挡不听话的小兄弟。

    浮光一心惦记白溪的碎魂，一路着急急赶过来，说话还带着微喘，也未发现他的窘迫，“碎魂呢？”

    及尔喉咙滚动了几下，真诚又可怜地问了句，“渎神...不会遭天谴吧？”

    她以为他把那片碎魂怎么了，弯腰揪住他的领子，毫不留情道，“你敢再有任何想法试试？”

    及尔匆忙敛眸，多看一秒，他都怕自己忍不住犯罪，失望道，“我不怕天谴，我怕你难过。”

    浮光一愣，不由得就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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