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深夜，城郊一处宅院内。

    陶三舅爷用带着粗茧的大手颤抖着点燃了一支烛火，昏黄的光亮被成团的黑暗紧缚着，摇曳不定。

    在房间的主位上，有一个男子的剪影。

    陶三舅爷将烛台放定后，便急急地赶上前几步，躬身对着那男子道：“大小姐搜了我的家，那几匣子金锭全被收了去。她暗地里派人彻查苏合香夹私一事，我当真大意了，总觉得查不到我的头上……哎，这事真该早些听你一句……可如今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他懊恼万分地摇着头，一脸追悔莫及。

    而对比之下，坐在桌案边的男子却平静异常，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困倦。

    “如今大小姐一气之下，再不许我管事，只凭城外这几亩地，往后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啊！你延年表哥成亲多年，只得了一个闺女，我和你舅母前段时间还商量着要给他纳一房妾室呢……”

    陶三舅爷见男子闭目养神，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心里更是焦急：“舒儿，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在她手底下艰难求生这么些年，果真还是你更懂她。你快帮舅舅再出出主意，看怎么才能让大小姐回心转意？”

    座上之人正是昙舒。

    他被催得烦了，这才缓缓开口道：“舅舅，长姐最恨别人骗她。她没把你扭送到衙门，已是看在陶姨娘的面上格外开恩了。回心转意？”他轻笑一声，“除非六月飞雪，铁树开花。”

    “这……”陶三舅爷怔愣半晌，终是颓然地坐倒在对面的椅子上。

    “而且，我不是一早嘱咐过你，少说一两个月内，不要把我叫出来见面了吗？有什么事，你派人和佰禄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陶三舅爷捶了捶桌子：“哎！我这几日就好比热锅上的蚂蚁，都不知怎么过来的！一两个月？我可挨不了那么久！”

    他隔着桌子，上身向昙舒倾过去，近乎哀告道，“舒儿，你一向是个心细的，你再帮舅舅想想办法行不行？这事难道真就没得转圜了吗？”

    昙舒却只是喝茶，不再多言。

    陶三舅爷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自暗处的箱奁里取出一支木匣，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巧的钥匙将它打开了。

    烛火下，黄金熠熠生辉。

    “舒儿，这可是你舅舅我私藏的最后一点棺材本了。你若能想法子助我讨得大小姐原谅，这些……就当是我给你的辛苦钱，再多也没有了，你可别嫌弃！”

    他殷切的目光，仿佛在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昙舒甚至都没有向那个木匣瞄上一眼。他纤长的手指一抬，将匣子重又盖上了。

    “舅舅，助你求得长姐的原谅，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了。况且，我的话在长姐面前，向来一文不值。这事我还真帮不了你。”

    陶三舅爷眼中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了，连后背都佝偻了起来：“舒儿……”

    “不过，我有一个法子，不仅不用你动这棺材本，每年我还可保你再挣出这一箱金子来。你可愿意一听？”

    这下陶三舅爷又活过来了几分，他的背重新直了起来：“真有这样的法子？你不是在诓我吧？”

    “我何时诓过你？”昙舒轮廓柔和的脸上绽出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轻声劝慰道，“舅舅，你劳累了这许多年，回家的日子都不比在外颠沛的日子多。如今你年岁也大了，不妨把你那采买倒卖的人脉营生，交给我的人去替你操心吧？”

    ……

    凤筠一连忙活了几日，才勉强找到几个凑合能用的人手暂时顶替了陶三舅爷手底下的那些掌柜和账房。

    不止如此，只是看着下人们清点库存，排查那些鱼目混珠的次品，就又耗费了几日工夫。

    或许是因为劳累外加心绪不宁，她这场小小的风寒恢复得很慢。等到最后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这病竟还拖着一点小尾巴，没有好利索。

    期间有些平日里经常往来的朋友曾邀她去喝酒，她颇为心动，但是都被妥妥强行推掉了。

    最后好不容易她才逮着个机会，趁妥妥午后打瞌睡的时候，自己选了匹好马，偷偷跑出去散心去了。

    她本想拉几个朋友出来聚一聚，但是一想起妥妥那副婆婆妈妈、防贼似的防着她喝酒的样子，又只好作罢。

    在马背上无聊地闲逛着，凤筠不禁感慨：有她这么失败的主子吗？竟被自己的小丫头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逍遥阁三个字又从她脑海里飘过去了。

    扶苏虽说被送了回去，但是不知他伤得重不重，有没有被绿绮夫人责罚？

    说实话，她那天下午玩得挺尽兴的，还真有点想再去快活快活，疏松一下这几日紧绷绷的筋骨，顺便探望一下扶苏。

    但……她不禁又回想起了那日答应段少允的话——

    只要她不再去逍遥阁那种地方，不再找小倌，他就给她一个报复的机会。

    哪怕他有墨守成规、因循守旧的缺点，但凤筠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这也是个优点——毕竟，他说话基本都还作数。

    这个男人一直以来就像个硌牙的硬骨头，闻着香但是啃不动。

    因此，他既然肯做出退让，提出这么一个诱人的条件，凤筠毫不犹豫地就把逍遥阁抛到脑后去了。

    她辛苦了这么多天，决定好好犒劳下自己。既然不能去春馆消遣，那就拿段少允来消遣消遣吧。

    眼看着晚饭的时间快到了，凤筠驱马来到自己常去的、也还算信得过的一家酒楼，由小二引到了一间雅间，随意点了些新上的菜色，然后便让掌柜的着人去给段少允传话。

    “不用说是谁请的。你就遣人说……让五爷亲自过来还债。”凤筠吩咐道。

    堂堂亲王，竟也会欠债？

    掌柜的心下虽然大为疑惑，但秉持着多余的问题一个都不要问的原则，还是派了个机灵的，跑去紫玉王府传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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