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辰并未给吴念太多喘息的机会，仅隔一天就又让何七把吴念带了过来。

    小姑娘穿了一件树莓粉色的连衣裙，很宽松，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肩上斜挎着一个黑色的小包。

    张辰气定神闲地点了一支烟，看着她这身打扮微微摇头，说“不像你的风格。”

    太过甜美。

    “何七送我的。”吴念这次选择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随后抚摸着包包上面的流苏，微微皱眉又道“很贵。”

    她没打算要，是何七非要买。

    “少跟何七混，你们不搭。”张辰眼前的烟雾散开，他的视线随之而上。

    “她是我的朋友。”

    张辰嗤笑，小孩子真是天真。

    “听说你手里有个宝贝？”他进入正题。

    吴念抬眼看他，心里一紧，却并未答话。

    “想过吗？怎么处置那些视频。”张辰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但也猜出个大概，男人和女人之间无非是那档子事。

    “没想过。”她如实相告，的确没想过。

    张辰面上浮起一抹淡笑“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留着吧，那些视频你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她还是第一次听人把这个词说出来。

    吴念的双手从包上移开，潜意识下按住了沙发边缘，只觉他的话难听，她自己承认是一回事，可被别人当面评论，又是另一回事！

    “你亲叔对你又摸又咬，你不觉得恶心？”他故意的，在逼她。

    “刺激我？”吴念突然轻笑出声“我不是将死之人，激我没用。”

    她喜欢跟他聊自己的过去，那种细微的紧张感让她兴奋，太久了，内心深处那个凉薄的孩子被藏太久了，所有人都觉得她可怜，可只有她知道，自己分明也是个令人咂舌的垃圾，张辰这个死人，她不怕他知道，她甚至有些享受他一层一层剖开她...

    张辰把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从座位上站起来坐在了吴念身旁。

    他倚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淡漠之下看不到任何情绪，比初见时多了些清冷，多了些顽劣，她很自信，坚信这世上没人能看透她。

    “你年龄小，怕家长生气，所以唯唯诺诺，我能理解，后来年龄大些，他动手伤你，你依旧咬牙忍着，我勉强能理解，小孩子嘛胆子小！可直到你成年，你完全能分辨大是大非的时候，你还是只字不提，我无法理解。”张辰忽略她的挑衅，把话题继续下去。

    吴念听完他的话，眉眼间露出不悦，看向他问“你的意思是我的错？”

    “可以这么理解。”张辰停顿一下，见她没插话的意思，才接着往下说。

    “你默认他对你的扭曲圈养，纵容他越界，数年来你的反抗屈指可数，他从生到死，离不开你的遮掩，他所说所做，在你这里都情有可原，这么多年，你当真不觉得自己有错？”

    话说完，他抬起左手缓缓往下落，眼神盯着她略微呆滞的脸，掌心向她大腿处靠近。

    还未碰到，吴念挪开了自己的腿，面色生出少许不善。

    张辰收回自己的手，愉悦地笑了“你看...你是会拒绝的，可你拒绝不了你小叔。”

    “你爱他！”他的笑声渐大，似刻意取笑。

    那个男人倒有点厉害，竟把一个孩童将养的如此忠心，他不教她对错，只教她忠诚，有趣！

    吴念陷入沉默，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你可真偏心。”张辰又开始摆弄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也不在意身边人是否还专心，自说自话“为什么这么偏心？生！你选吴世明。死！你还选吴世明。你凭什么属于吴世明？你为什么就非要是他的？”

    “你把李之雅置于何处呢？”

    他终是没忍住，抬起手捏住了她轻颤的下巴，重新扯回了她早已移开的视线。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李之雅，她是你的妈妈，你活她活，你死！她也会死！你敢保证？那个U盘，你能带进坟墓？”

    他指腹温热，力气不大，在自觉最合适的时候撤开了手，替她想了想...

    “如果我是你，我会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海的地方，那是它最好的归处。”

    “你小叔不爱你，他有自己的爱人，他也不恨你，他没理由恨你。”

    说完最后两句话，张辰推门走出去，冷眼瞧向长椅上的周礼，沉默片刻后又看向何七，说“告诉谢渊，多给我一天时间。”

    何七摆手“你知道不可能，我劝你，少给别人找麻烦。”

    这事根本不用问，谢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同意，反而会提前把人送出国。

    “不介意的话...我陪陪你？”何七单手叉腰提议。

    张辰冷哼一声，表示拒绝“我宁愿要屋里那个小可怜。”

    待他走后，周礼才抬手揉了揉眉心，仰头问何七“他想干嘛？”

    何七走到他面前，让他伸手，在他掌心用指尖写下两个字...

    ‘女儿’

    张辰有一个女儿，自然是想去见一面的，但没办法，他见不了。

    吴念再出来，已是20分钟之后...

    两次谈话，周礼和何七半句都没问，带她来送她回，就连路上也只是简单的家常话。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吴念问了张辰年龄。

    43岁，他43岁，手腕处的佛珠下，纹着一个‘玉’字...

    ...

    一夜祥和，吴念突然开始反复发烧，怕影响到李之雅这个孕妇，果断住进了医院，陷入无限的昏睡中。

    然后，周礼就接到了李之雅的电话，王山海去不了，外婆年龄大，外公在乡下离不了家，能照顾吴念的偏偏只有周礼了。

    吴念意识模糊，除了本能的身体需求外几乎没什么话，像是累极了，无论白天还是夜里，总能很快地睡过去，一日三餐都是周礼喂进口中，喂多少吃多少，有一次吃到直接吐了出来，周礼呆在原地，想不通她是怎么了。

    他找了何七，何七怒冲冲地问责了还在睡梦中的张辰，她怀疑是不是张辰给吴念下了什么药，甚至给她吃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吓得！睡几天就没事了。”张辰原话。

    把周礼气坏了，脏话狠话都抛给了何七这个中间人，最后手机都摔了。

    如果不是何七好话劝着，差一点就捅到谢渊那里，张辰现在还不能走，别人不懂，但何七明白，有反应才正常，吴念还是有希望的。

    在医院熬了四天，吴念的状态才有好转，不发烧了，也不嗜睡了，第一时间给李之雅报了平安。

    吴念住的单间，难得在一个下雨天的夜里和周礼聊聊天。

    她让周礼讲一讲吴世明见他最后一面时说了什么...

    听到藏烟和火柴时，她蓦地就笑了，冲周礼柔声说“谢谢。”

    这声谢是真心的。

    “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为什么要见你了。”话尾带着俏皮地笑，她终是在很久之后接受了吴世明临了的选择。

    “他信里说，如果你日后欺负我，他会来找你。”

    “妈妈信里也说，你我二人或有善缘，让我不要执意怨恨你。”

    简单的几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她半躺在病床上低着头笑，没笑几声便落了泪，随后遮掩般地抬手盖住了眉眼。

    “周礼，他们还是把我留给了你。”

    床边的人扯开她的手，猩红的双眼与她对视着，问“你不愿意？”

    “你为何不和他们一样？”她反问，泪水还在无声地流。

    周礼眼眸低垂，泪也从侧脸缓缓滑落...

    “为什么你总问我愿不愿意？”

    “爸妈离婚，和小妈一起生活，小叔几年如一日地陪伴我，就连他们死，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所有人都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可你总问我，愿不愿意！”

    “周礼！”吴念猛然从床上坐起，狠狠攥紧了他潮湿的手。

    “我不愿意！不愿意父母离婚！不愿意跟着小妈生活！我只想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家里活！我不愿意只有小叔陪着我！不愿意跟他一样活得没了人样！他们死我不愿意！丢下我一个人我不愿意！”她愤恨地捶打着周礼的胸口，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死命地揪紧他的领口，跪在他面前...

    “周礼，遇到你，我也不愿意，我本该是个文静美好的人，本该是个善良真诚的人，本该...是一个懂得爱的人！只有那样，我才愿意！”她的声音又渐渐低落下来，最后只剩喃喃自语。

    “这样一个阴暗扭曲的人，丢给你，我不愿意！”

    吴念不让他抱，甚至不让他靠近，手疾眼快下按响了呼叫铃，最后周礼被护士劝了出去...

    就这样，她在病房里哭，周礼站在门口掉眼泪，一如当年的模样！

    两人之间仿佛不单单隔了十年，而是一个轮回，此生最惺惺相惜的他们，依旧在阴差阳错地彼此折磨着！

    谁也救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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