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的假期刚过,化肥厂的人事科,向全厂公布了一条关于柳春梅“红令”。(红令:红字文件头的人事任命)
而“红令”的内容就是,从即日起,她由原来的化验室一级实验技术员,晋升为技术科的专职副科长。级别为二级技术助理(副股级),享受一般干部待遇。
相信这里不用二两细说,各位看官也都知道。因为只要是国有企业的人事科,一旦公布了“红令”,这就表示,柳春梅基本上已经脱离了工人队伍,正式成为了一名走专业技术级的国家干部。
别看在级别上,她是干部里面最低的。
但只要是提了干,她就相当于抬起脚,正式地迈在了官场仕途的台阶上。
和普通的工人比起来,这就是麻雀变成凤凰,鲤鱼跃过了龙门,一朝农奴翻身变主人,从根本上有了质的飞跃。
按道理说,有了这一纸“红令”,柳春梅从工人摇身一变,直接成了头衔带长的干部,理所应当的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从公示到公布,整个过程,柳春梅并没有显得多高兴。相反的,一天天的倒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
就连同期进厂的小姐们儿来恭喜她,她也是只是淡淡的一笑。
弄得这些好闺蜜们,还以为她柳春梅提了干,就脱离了低级趣味,耍起了清高。
可谁也不知道的是,让柳春梅真正高兴不起来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原因是,新华化肥厂现在的效益,从经历了工人改制、产业优化以后,根本就没有任何起色。不乐观的说,简直已经是糟糕透了。加上前一阵子,韩国勇又找了柳春梅谈话。
谈话的内容,是想派她去刘文光承包的化肥商店,担任厂家代表。
本来韩国勇这话刚一出口,就被柳春梅想也没想的,当场就给拒绝了。因为她知道这个馊主意,一定是刘文光那个坏蛋提出来的。然后再通过韩国勇的施压来接近她。
韩国勇也猜到了柳春梅一定会拒绝。
于是软硬兼施,真是用尽了各种的手段。最后甚至以组织的名义而下了最后的命令,让她必须接受这个调动。
“以组织的名义”这顶帽子一扣下,柳春梅也是没了办法。
只好先口头上稳住了韩国勇,说回去考虑考虑,尽快给他答复。
第二个不开心的原因,主要是来自于柳春梅的家庭。
新华化肥厂前景不乐观。而且有可能这个曾经的省内创税大户,已经到了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垂死边缘的消息,在东北业界已经不再是个秘密。
柳春梅的父母作为政府的公务人员,当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怕新华厂将来一旦倒闭破产,势会必影响了柳春梅的前途。所以她的爸妈一直尝试着想通过关系,力争把她调回黑龙江老家去。
柳春梅知道,父母这么做,肯定是为了她好。
可是一旦柳春梅调回了黑龙江老家,那么她和孙建伍的这段恋情,注定就成了异地恋。所以两个人未来的大部分时间,必定都要感受异常艰辛的相思之苦。
从心理上,她舍不得孙建伍。
从感情上,她更离不开孙建伍。
可是老家的爸爸妈妈,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在当地的农资局,真的给她找到了一个对口的岗位。
这几天柳春梅的妈妈不住地打电话。让她赶紧和化肥厂打好报告,抓紧时间办理好调转手续。
一时间,两条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柳春梅就像站在了岔路口上,如何的选择,反倒成了她如鲠在喉的刺。吐也吐不了,咽也咽不下,整天活在了焦虑里。
………
趁着下午休息的时候,柳春梅一个人坐着公交车,来到了孙建伍工作的吉通书店。
和门口的售货员打了招呼,售货员小姑娘很热情地领着她,来到了书店后院的一个破旧的库房里。
在这里,柳春梅看见了孙建伍正在蹲在地上,忙着分发着一大堆的报刊和杂志。
看着孙建伍一头汗水的蹲在地上,忙的热火朝天。柳春梅的心里既是心疼,又是特别的难受。
她知道孙建伍现在的工作,和之前在化肥厂保卫科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除了每天要起早贪黑不说。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孙建伍每天都要按时按点儿地,准确无误的把报纸送到各个客户手里。
找了一把破旧的小凳儿,柳春梅坐在了旁边,默默地看着正在干活的孙建伍。
眼前的这个汉子经历了太多磨难。可是繁累的生活,并没有压弯了他的脊梁。
相反的一切的苦难,不仅磨炼了孙建伍的钢铁意志,更让他变得成熟。甚至变的更像一座山,更像一座塔。
而这山耸立在云巅之中,这塔屹立在风浪之上。
看着这山、这塔,柳春梅不由得看的痴了…
等孙建伍把所有的报纸和书刊都分完,打好捆后,他挥动着酸疼的手臂,为自己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拽了拽早已经湿透了的衬衫,他随手拿起了旁边的大茶缸。一扬脖,痛快的把里面的凉白开,一口气喝的是干干净净。
缓足了气,孙建伍提起这些报纸、书刊刚想装进车里。
一回身却看见了身后的柳春梅坐在马扎凳上,一脸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春梅,你怎么来了?”
瞪大了眼睛,孙建伍有些发懵。
对于柳春梅的到来,他真的有点意想不到。
听到孙建伍问自己。
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柳春梅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伍哥,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放下了手里的活儿,孙建伍几步走到柳春梅的跟前。刚抬起手,习惯性地想着摸摸她的头。可是看着自己满手都是污垢,孙建伍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尴尬地放下了手。
柳春梅倒是没觉得孙建伍哪儿脏。
抬起了白嫩的小手,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伍哥,你瘦了,也黑多了。”
说着,柳春梅的眼里竟然又涌出了泪水。那伤心的表情,让人看的不免有些心疼。
看着柳春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啪噼啪地往下掉。孙建伍一时间也是慌了手脚。
手忙脚乱地想去安慰柳春梅,可是奈何自己的身上又脏又臭,急得孙建伍手足无措的好像个跳舞的猴子。
“哈…哈哈…”
柳春梅让孙建伍连蹦带跳的窘相,逗得破涕为笑。
红着脸,她一本正经地对孙建伍说道:
“猪头,也没看出来你有多想我!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
摸了摸后脑勺,孙建伍又露出了他标志性地傻笑。
“伍哥,你一会儿有时间吗?我有个事儿想和你说…”
抬起了手腕,孙建伍看了一眼表。
“现在差一刻两点,大概我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能陪你,春梅你有什么着急事儿吗?”
听到孙建伍问自己,柳春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地摇了摇头。
“哦,行。春梅你稍等我一下,我拿件衣服就来。”
说完,孙建伍赶紧跑回到自行车旁,抓起了担在车把上的工作服,兴冲冲地领着柳春梅走出了书店。
路上,柳春梅也没说具体要往哪里去,孙建伍只好耐着性子,陪着她漫无目的地压着马路。
走着走着,两个人又走到了当初在一起初吻的那个沿湖公园。
站在了公园门口,孙建伍和柳春梅看着那些熟悉的陈设,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去年冬天的那个甜蜜的初吻。
想着想着,柳春梅的脸,竟然不经意的红了。
“伍哥,我们…我们进去坐坐吧。”
孙建伍点了点头,拉起了柳春梅柔弱无骨的小手,缓步走进了公园。
找了一个离湖边近的长椅,两个人坐了下来。
靠在孙建伍宽厚有力的肩膀上,柳春梅眺望着不远处的波光粼粼的湖面。
“春梅,你不是有事儿要对我说吗?”孙建伍有些不解风情地问道。
收回了目光,柳春梅从孙建伍怀里坐了起来。
“伍哥,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我爸妈的关系,要回到黑龙江老家去,你会怪我吗?”
“怪你?怪你干吗?叔叔和阿姨想你了,让你回家不是正常吗?”
孙建伍也没深想,爱抚地刮了一下柳春梅的小鼻子。
“伍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要是回了老家,兴许我们两个人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你…你会怪我吗?”
柳春梅的话吐了三分,脸上的泪水却涌出了七分。
她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开口说这些话。
一对相爱的男女,不管因何分隔了两地。那么这段感情,必将注定是倍受煎熬的。
一旦时间久了,就是铁打的爱情也会产生裂纹,久而久之,就会……就会……
柳春梅不敢再往下想,她是真的害怕……
孙建伍还是听的云里雾里,扳过了柳春梅的肩膀,他焦急地问:
“春梅,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看着孙建伍憨憨的模样,柳春梅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进了这个傻男人的怀里,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等哭过以后,柳春梅把韩国勇想把她调到化肥商店,以及她父母托了关系,在老家给她找了工作的事儿,全和孙建伍说了一遍。
柳春梅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惊得孙建伍真是猝不及防。
坐直了身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哆嗦着抽出了一根塞进嘴里。
然后笨拙地掏出火柴,想点燃嘴里的烟。
可划了几次,却怎么也划不着。
柳春梅默默的从他手里拿过了火柴。轻轻的一划,那火柴闪出了一道艳丽的火苗,照在人脸上暖融融的。
“春梅,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扔下了已经熄灭的火柴棍儿,柳春梅看着孙建伍的眼睛。
“伍哥,我想和你在一起!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答应了韩国勇,去刘文光的化肥商店上班。”
“不行!春梅,那刘文光是个什么货色,你比我都清楚。你去了他的化肥商店,肯定是羊入虎口。他刘文光就是个流氓!我不同意你去他那儿!”
孙建伍腾的一下子站起了身子。随后,扔下了手里的半截香烟,一拳砸在身旁的大树上。
“伍哥,如果我不去他那儿,我就得听我爸妈的话,回老家和你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伍哥,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
柳春梅也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孙建伍的身后,然后张开了怀抱,紧紧地抱住了孙建伍。
转过身子,孙建伍也搂住了柳春梅。
“春梅,虽然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我觉得让你回老家去工作,总比天天守着刘文光那个流氓强。而且叔叔阿姨他们年纪都大了,你还是家里的独生女,你就更应该回去照顾他们。你放心,不管你在哪儿,我的心永远都和你在一起。等有时间,我一定会去黑龙江看你…”
说完,孙建伍和柳春梅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
送走了柳春梅,孙建伍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他没想到,自己和柳春梅的感情会面临这么大的难题。
柳春梅舍不得他,他又何尝能舍得下柳春梅。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和柳春梅在一起的日子,是孙建伍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可是这段时光即将就要成为了回忆,他和柳春梅马上就要分隔两地。
孙建伍明白思念一个人是痛苦的。这段痛苦,必定是两个人漫长的坚守和等待。而面对物欲横流的世间环境,他和柳春梅到底能不能坚守住这份爱,都是一个未知数。
而能给出答案的,只有时间。
可是时间,又恰恰是杀死爱情的毒药。
脑子里想着这些闹心的问题,孙建伍这一下午都过的浑浑噩噩的。
就连几家最为熟悉的客户报纸和杂志,他都迷迷糊糊的送错了地方。
和他相熟的政府看门的老师傅,看他脸色难看,还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糟心的事儿,或者受了谁的批评。
于是拍着孙建伍的肩膀,给他打气鼓励。
“小伙子,别哭丧着脸。真要是遇到了事儿,你就对着镜子笑。什么时候能把自己逗乐了,你心里的那点儿事儿也就烟消云散,都他妈随风去了。”
苦笑了一声,孙建伍谢过了门卫老头,又是无精打采地蹬着自行车赶往了下一家。
人要是心里有事儿,倒霉鬼都他妈愿意找你。
梦游一样的骑过了两条街,孙建伍还是边骑车边想着柳春梅。
这自行车让他骑得也像丢了魂,坏了舵。一路七拐八拐,就没走过正常的一条直线。
也该着是倒霉鬼催的,孙建伍刚低着头拐过了一个路口,突然前方一辆雪白的波罗乃兹牌轿车,从对面的街口迎面极速地就开了过来。
孙建伍光顾着低头想事儿,也没注意到对面的来车。
等他听见尖脆的汽车喇叭声的时候,再想躲,已经是来不及了。
“嘭”
随着波罗乃兹轿车的一脚急刹,孙建伍连人带车,已经被撞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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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柳春梅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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