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一点，附中家属院。

    只留下照明的路灯，周围黑漆漆的，该睡的都睡了，只有某一户亮着灯。

    张酥坐在沙发上，王亦泽从餐桌那拉了个凳子坐她对面，张酥骂骂咧咧的对着王亦泽输出了好一会，这会已经累了，两人相视无言。

    门被钥匙从外面打开，张酥瞪了王亦泽一眼。

    宋野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幅景象，他走过去，拉了张凳子坐下，形成三人对角，宋野皱了皱眉，“干嘛？玩瞪眼游戏呢？”

    宋野踢了踢王亦泽，“怎么回事？”

    王亦泽还没来得及说话，张酥就开口道，“你俩胆子挺肥啊，还搞上跟踪了。”

    “要是问你你就说的话，我俩也不用偷摸的来。”宋野说，他依旧看着王亦泽，王亦泽啧了一声，语速飞快的说，“问她拿钱那人是宋江河。”

    话落，张酥原地弹起，冷着脸说，“王亦泽，你他妈脑子有坑啊，你告诉他干嘛？”

    听到宋江河三个字，宋野只感觉脑子里像团浆糊，被搅得差点不认识这三个字。

    那个隔三差五勒索张酥，尾随张酥的那个人是宋江河，是他那个爹！

    宋野机械的转回脑袋看着张酥，语气平静的问，“你和宋江河有联系？”

    张酥没说话，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宋野又重复的问了一遍，张酥才说，“没有。”

    “那他为什么问你拿钱？”宋野语气生冷的问。

    张酥沉默，宋野更加烦躁，他卷了两下袖子，把袖子卷到了肩上，“是因为我吧？”

    张酥想说不是，却没能说出来，宋野露出果然的表情，又问，“什么理由？”

    宋野的语气平淡的和平时聊家常一般，但他额头上的青筋早已凸起，他在故作镇定，王亦泽不动声色的隔在了两人中间。

    张酥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人也坐到了岛台那边。

    宋野笑了笑，“是说我得绝症了还是出车祸了？或者……”

    “阿乐！没有。”张酥打断他，“他没这么说。”

    宋野点头，问道，“那你给他钱干什么？做慈善啊？”

    “我就是……”张酥没什么底气的说，“给的你的生活费。”

    “生活费？”宋野冷笑，“哪门子生活费？我哪门子生活费和你有关？”

    张酥看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不是宋江河找的她，是她找的宋江河。

    那天张酥来找宋野，没找着，但是却在楼下遇见一桌打麻将的，宋江河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嘘寒问暖了好一阵。

    宋江河这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女人那更是嘴里全是好话，张酥还真以为他能做个称职的父亲，她让宋江河劝劝宋野，就别去兼职了，所以是她主动把钱给宋江河的，让宋江河以做为父亲的名义给到宋野。

    张酥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提议了，宋江河身边毕竟只有宋野一个儿子，搞好关系那是必然的，她出钱，宋江河帮她达到目的就行，她不需要宋野记她情。

    张酥早就知道宋野会生气，所以并没打算说，这还是她同事以为她遇到什么麻烦了，偷偷和宋野提了一嘴。

    她听见宋野又问，“给了多少？”

    张酥垂头看着手里的那杯水，没回话，似乎也没有回答的打算。

    宋野忽然想起那天下午过来时在房间看到的账本，他起了身往房间走，张酥来不及阻拦，宋野已经拿了那本子出来。

    他一条一条的算着，每算一条脸就黑一层，手也跟着冷一截，“7月21日开始，四十天的时间，三万多？！”

    王亦泽也震惊了一下，张酥想给宋野出生活费他能理解，也能理解她直接给宋野不会要，但这……

    “宋江河给我喂的金子吗？四十天我他妈能吃他三万？”

    张酥想去抢本子，但是俩人身型相差太大，她连边都没碰上。

    宋野一页一页的翻着，脸色阴沉，张酥自暴自弃的说，“我又不是给不起，你管我给多少？”

    宋野冷呵了一声，好一会都没能说出话来。

    宋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张酥不是亲姐弟，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也就是被领养的，这事在小县城里多的是，并不是不能接受，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是被抛弃被他们给捡回去的，张酥一家是被动的多了他这么一个累赘。

    后来被张酥和一群邻居送回宋江河这里来的时候，他感觉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失败到被自己父母抛弃的人，他独一份了吧。养父去世后，他还要舔着脸回到这个‘父亲’身边，这也是独一份了吧。

    真让人恶心！

    “我和你有关系吗？你在这管什么闲事？”宋野的语气软了下来，显得有些疲惫。

    宋野极力的压制住自己的脾气，他只想找着宋江河，然后让他把钱吐出来，再给他揍一顿，揍到后半辈子出不了门的那种。

    “我告诉你吧，你给的这些钱，连三毛钱都没用我身上。”

    张酥吸了吸鼻子，上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就没忍住红了眼眶，张张嘴，到了嘴边的话都是，有关系，我是你姐姐。

    可是这句话，她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对他道德绑架，这句姐姐太轻飘飘了。

    最后她说，“他答应了，只做转交。”

    “宋江河是什么人你会不清楚？他要有那么一点良心，我会碰上你们？”

    他要有那么一点良心会把刚出生的他给丢了？丢这个词，真是一点儿也没冤枉他。

    宋野冷静了一点后问，“刚刚给了多少？”

    王亦泽从后背戳了他一下，给了他一个信封，“被我拦了，没给成。”

    宋野拿过来数了数，信封袋里装着五千块钱，不多，刚好张酥一个月的工资。

    宋野把钱丢茶几上，红着眼睛说，“张酥，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我他妈像个吸血鬼把你们家吸了个遍，现在我走了，你还要送上来，不是你们自己非把我送回来的吗，送都送了，就他妈能不能不要管我了？？”

    “我现在和你有关系吗？”宋野踹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杯子顺势滑下来，然后摔碎。

    张酥闭上眼，想起宋野刚到他们家的场景。

    那天她还发着高烧，她爸不知道从哪儿抱回来一个小孩，拿厚重的棉外套裹着，小家伙脸黑黢黢的，像营养不良，衣服兜里塞着纸条，写了他的名儿。

    她爸给他泡了临时买来的奶粉，结果这小家伙过敏，第二天两人双双因为高烧和过敏去了医院，在她爸说要把这小家伙留下来时，她闹了好几天脾气，不吃不喝的犟了三五天，才稍稍适应有个弟弟。

    后来决定把宋野送回亲生父亲这来，是在张父病重时，起先他们并不了解宋江河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决定没有问过宋野，那会张酥还在念大三，宋野初二，张父病重，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没法给宋野稳定的生活。

    然而他们没想到只是把宋野从一个艰苦但还算温暖的地方直接踹进了一个泥潭。

    那句质问，张酥没法回答却也是回答不了。

    王亦泽也被吓了一跳，拿扫把把碎玻璃扫在了一边，拽了他一下，“老宋，你别这样，酥姐没别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宋野把那本账本重重的砸在桌面上，猩红着眼睛看着她，“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和你给我名片那天是一个意思，是你们硬要把我送走的，你还记得我那时怎么求你们的吗？你们那会听了吗？现在又来这套给谁看，我他妈就算有病也是你们逼的！”

    张酥始终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宋野眼眶酸涩，他走到了另一边，用力的砸了一下墙。

    王亦泽拍了拍宋野的肩，冷静的问，“酥姐，转账记录你留了吗？”

    张酥从来没有见过宋野情绪这么激烈过，她也不理解过，甚至是可以说一句她这么做是为了他好，可是看到宋野腥红的双眼、握紧的拳头，她又说不出来了。

    张酥摇头，“没有，都是给的现金。”

    宋野闭了一下眼睛，烦躁的问，“你不是每天都很忙吗？你哪来的这么多时间给他上赶着送钱？”

    王亦泽一把将他摁住，又问，“那给钱的时候有谁看到吗？”

    “没有。”

    话落，宋野挣开王亦泽起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走停住了，把钥匙留在了玄关台上。

    “老宋他……”王亦泽试图安慰她，“他脾气就这样，他只是心疼你，你赚钱也不容易，给了宋江河就是喂了狗，他对你发脾气肯定不是他本意。”

    张酥伸手抹了一把脸，“他脾气就这样，我脾气就好了？我他妈就喂狗了，怎么着？轮得到他来说我？”

    张酥说着说着就哭了，把王亦泽惊的一愣一愣的。

    “你非要告诉他，不然能有这事？”张酥抬起蕴着泪水的眼睛，“这事说到底还不是怪你？”

    王亦泽：“……”

    “啊？”王亦泽整个人都在冒问号。

    张酥反问，“不是吗？”

    王亦泽咽了口口水，垂下头，“对，我的错。”

    王亦泽也没想到俩人吵架最受委屈的是他，早知道他还真不会说，背地里找人把宋江河揍一顿让他把钱吐出来就完事了。

    “你去找找他吧。”张酥不放心，怕宋野找着宋江河打起来出事。

    王亦泽倒是对他很放心，“怕什么，宋江河打不过他，他也打不死宋江河，他有分寸，他不一直都这样吗？心情调节好了他自己会说。”

    张酥苦笑，确实一直都这样。

    他不开心的时候要有人在他边上他一定会憋着，放他一个人，他可能会哭一场或者打一架发泄。

    -

    正式开学的第一天，论坛墙网站上关于宋野的帖子已经盖了七八十楼了。

    开学后，论坛运营也回来了，第一天尤为热闹。

    宋野的照片他们没有，但是哪个人才从一中美术部那顺了不少画过来，一大堆高一的学妹们堵在思齐楼下边想蹲人。

    好在这一栋就四个班，还都是重点班，又是出了名的‘满脑子只有学习’的人，所以他们只敢蹲，不敢往楼上跑。

    换做平时，辛祁天钟越几个应该就拽着宋野往楼下跑去刷热度了，但是这会，出奇的安分。

    因为热门风暴的中心人物——宋野，第一天开学就旷课了。

    钟越也没听到请假的消息，毕竟相处了一个暑假，宋野以前的事也确实听到过，都担心他是不是被人堵了。

    俞星染背靠在墙上，把腿搭在宋野凳子的横杆上，看着这个空位。

    真行，第一天就旷课。

    早课结束时，熊博士就在打电话联系宋野，一直没联系上，直到下午上第一节课前，宋野才回了电话。

    第一天他就被年级里点了名，熊博士气不打不处来，电话一接通就要开始骂，对方像是连夜抽了一条烟似的嗓子哑的要命，开口就说，“老师对不起，我请假。”

    熊博士被气笑了，谁家请假等老师找上门再说的。

    “我……”宋野不知道该说什么理由，就卡在这个‘我’字上卡了好一会儿，熊博士被他‘我’的头大。

    下午第一节课是他的历史课，此时他站在走廊上喝茶，开口结束了宋野找借口的活动。

    “如果是家里的事我可以接受你不说理由。”熊博士转了转保温杯。

    宋野家里的事他或多或少知道一点，这个年纪的学生自尊心强太要面子，他比谁都清楚。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熊博士又说，“如果是打架了、受伤了，所以不敢来，我给你个机会，咱俩过俩招。”

    过了片刻，宋野说，“不是。”

    “那就行。”熊博士问，“要几天？”

    “一”个星期吧。

    宋野正想说，刚起了个势，熊博士隐忍的咳了一声。

    “三天。”宋野说。

    熊博士：“行，三天后回来了找我。”

    他挂断电话上课去了。

    -

    “星姐，老宋有说为什么请假吗？”晚饭几人坐在小食堂吃拌面，钟越看向俞星染问，“和你说了没？”

    俞星染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送面，一手拿着手机偷摸的在桌底下刷着墙上论坛，看着一条比一条离谱的帖子。

    青春期就是这样，你但凡有点出众都会成为学校的焦点，而宋野偏偏还不是有点，他那张清冷的厌世脸在第一天的时候还晃了俞星染一下，现在他还多了暑假月考文科第一这个加成buff。

    今天的论坛可以说是为他开的了。

    她头也没抬，摇头说，“没有，连请假都没说，我还以为他旷课。”

    钟越遗憾的叹了口气，“好吧，真糟心。”

    “现在的小女孩真疯狂，拿张画儿都能夸成这样。”辛祁天酸溜溜的说，“真他妈肤浅。”

    蒋亿：“你要平时在宿舍少看些美女主播，这句话我都能信你。”

    蒋亿在窗台打了两碗紫菜蛋花汤，问俞星染，“喝吗？”

    俞星染没客气，把手机收了，接了一碗过来，蒋亿在她对面坐下，“马上他们开始军训了，那会手机得全收，到时就清静了。”

    “这届搞迎新吗？”姜厘问，“这届高一有没有养眼的，我瞅瞅去。”

    “搞了也和我们没关系，熊博士铁定不会让我们去。”

    “哎。”钟越忍不住了，指责道，“你们有没有良心啊，能不能关心一下同学？”

    “下晚修拿点卷子给老宋送过去，顺便看看咋回事？”钟越把手放蒋亿肩上，试图找到同样想法的人。

    “你有毒吧？”蒋亿把他的手拍开，“你这有点像提着刀子去求人办事，你想找架打？”

    钟越啧了一声，也回过味来了。

    林殊然拍了他一下说，“老宋成绩已经摆在那儿了，请个几天假也掉不下来，担心个什么劲啊，谁还没请过假啊！课我都直接旷好吧！”

    钟越撑着下巴，“他要是直接旷课我也不说什么了，主要是他一边和熊博士说着对不起，一边请着假，瘆人不？”

    “那你去，不拦你。”

    “谁还不会遇到点事，他要是想说，我们也有群，他会说的。”蒋亿说，他看向在垂头划拉手机的俞星染，“他没说，就是想要一点自己的空间，他是请假又不是退学。”

    第一天晚修，前两节全体老师都开会去了，讨论开学的安排事宜，一班的除了安静就是安静的刷论坛。

    姜厘把凳子往后挪了挪，贴上俞星染的桌沿，“阿鱼，从宋野抽屉里给我掏一下他的英语卷呗？”

    俞星染抽了自己的给她，“用我的吧，算过了，不比他的分低。”

    “行。”姜厘伸手过来扯走，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鱼，你说实话，你担心不，大越食堂里说的。”

    俞星染坦诚的点头，“有点儿。”

    姜厘把凳子移了一下，想转过来八卦一下，就听见俞星染啧了一声道，“你说他不会在外面给人打死了吧？”

    姜厘：“……”

    姜厘抽了抽嘴角，“你这有没有可能不叫担心？”

    俞星染：“是吗？那叫什么？”

    姜厘：“诅咒。”

    俞星染：“？”

    姜厘挪着凳子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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