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沐看向张良道：“这些问题就由你来亲自解释吧。”

    张良不得不开口道： “儒家和兵家暗中联合，企图谋害大秦官员，事迹败露后，儒家宗师荀子与掌门伏念自戕而亡，颜路叛逃……”

    这一连串爆炸的消息，让儒家出身的官员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宗师、掌门都没了，弟子也大半被抓来。

    难道以后儒家就此消失，和墨家一样？

    嬴沐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对众官员道：“放心，儒家不会消失，不但不会消失，我还对儒家抱有一些期望。”

    张良和儒家出身的官员听到嬴沐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儒家都已经做出反秦的事情了，殿下居然没有把他们赶尽杀绝，还对他们抱有期望。

    这是何等的心胸！

    竟然能包容儒家！

    不过更令他们好奇的是，嬴沐所说的期望，到底是什么期望？

    嬴沐知道他们不理解自己的意思。

    于是他起身，开口解释，声音若洪钟大吕，传遍麒麟殿每一个角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将是未来儒家使命，也是我对儒家的期望。”

    张良和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身体过电一般，不能言语。

    嬴沐的发言震撼人心，让他们如听圣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李斯喃喃重复这四句话，惊骇的看着嬴沐。

    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这个皇子一般。

    这就是嬴沐殿下对儒家抱有的期望？

    下至通晓万物之理，为生民立道，上至拓展儒学道统，为千秋万代开创永久太平的伟大基业。

    短短四句话，囊括了世间的一切！

    这四句话简直是每一个最初学习儒家理论的人的理想。

    也对应了四种境界，所有儒家之人都可以从中看到自己希望走的道路。

    原来，他们苦读儒家圣贤书多年，竟然还没有殿下一个局外之人理解的透彻！

    更没有殿下的长远的目光和开阔的心胸！

    殿下既看到了天下万物，也看到了普通百姓，还看到了未来的子孙后世。

    如此宏大的境界，他们如何才能想到，如何才能达到。

    李斯甚至感觉自己过去所读的几年的书，都没有今日这四句话的启发大。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是这种感觉。

    李斯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其他学习儒家的官员。

    此时那些儒家出身的官员已经激动的痛哭流涕。

    原来是他们误会了殿下的举动。

    殿下并不是为了排除异己才打压儒家，而是看到了儒家走错了方向前去纠正。

    儒家被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彻底带偏了。

    儒家并不仅仅是自己的儒家，而是天下人的儒家!

    儒家并不会就这么消失，而是有一个全新的未来。

    哪怕儒家犯下如此大错，嬴沐殿下并没有放弃儒家，而是期待一个新的儒家的形成。

    这时何等的包容！

    嬴沐殿下才是那个真正领悟了儒家“仁”之精神的人！

    可笑他们身在其中却不自知。

    有殿下执掌国事，是儒家之幸，更是天下之幸!

    张良低声重复着嬴沐那四句话。

    恍然明白了一切，他突然朗声大笑起来。

    “好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就是你眼里的儒家吗？”

    “果真如此的话，儒家，不，小圣贤庄输的不冤，是我张良错了，大错特错啊！”

    “荀子师叔，伏念师兄，你们离去的太早了！”

    “可惜你们竟然没有机会听到这四句话！”

    说到最后，张良的眼泪流了下来，已经是又哭又笑的癫狂模样。

    张良恍然间明悟了，这么多年他学习儒家却从根本上走偏了方向。

    他沉溺于儒家的理论，却并没有仔细想过要用儒家来做什么。

    沉迷于儒家理论之后，就陷入了空谈之中，把儒家的思想就变成了一种工具。

    整日一直把天下，天下人挂在嘴边，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为天下人做什么。

    他只是在用儒家当做借口，把儒家当做自己推翻大秦的工具。

    甚至他可以肯定，大部分儒家弟子也是这样。

    儒家，应该像这四句话说的一样，去真正的做事情，去为民众请命。

    只要这样发展下去，儒家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显学!

    这一刻张良心中的绝望消失了。

    因为他不再害怕儒家的消失。

    他知道从嬴沐说出这四句话的那一刻起，小圣贤庄已经不能完全代表儒家了，一个新的儒家诞生了。

    那是一个会贯彻儒家信念而去行动的新儒家。

    他们将会在民众之中，真正建立起儒家的信仰。

    到了那时，儒家将不再是一家之言，而是全天下的共识！

    想到这里，张良忽然觉得自己能在临死前听到这番话实属幸运。

    不然，他这一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而听到张良口中提起荀子和伏念，有些儒家出身的官员心中一动。

    张良只说了荀子和伏念，却没有提到颜路的名字。

    这是不是意味着，颜路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纵然心里这样想，不过这个时候没人敢提颜路。

    殿下都没提，他们提了，那不是找不自在吗！

    况且现在这个局面，多一个颜路，少一个颜路又有什么区别。

    片刻后，张良恢复平静。

    他看向嬴沐，道：“我以儒家三掌门的身份，愿意承认一切罪责。”

    “但在临死前，我想和儒家那些优秀弟子交代一些事，不知监国大人可愿成全？”

    这个要求是张良的最后的愿望。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李斯上前一步阻止道：“此举不妥，谁知道你要和那些儒家弟子交代什么？”

    “万一趁机宣扬不利于大秦的思想怎么办？”

    其他大臣也是跟着反对。

    张良已经是必死之人，实在难以预测之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而事情。

    尤其是张良一向以能言善辩着称，若是以他的口舌，说不定又会教唆儒家弟子有害与大秦。

    就连那些出身儒家的官员都不赞同。

    那一部分优秀的儒家的弟子明显是殿下留了一条命给他们。

    若是张良搅局，最后那些儒生不清醒，那儒家费尽心力保下的弟子也就毁于一旦了。

    张良看着嬴沐，目光中是恳切。

    反倒是嬴沐并不在意，直接下令道：“去吧。”

    他相信张良是个聪明人，不会说不该说的话，毁了荀子和伏念用命保下来的儒家弟子，将儒家推向毁灭的深渊。

    得到嬴沐的许可，张良被左右侍卫带了下去。

    另一边，扶苏正失魂落魄的向咸阳宫大门走去。

    他知道，一旦踏出这里，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回到这里了。

    今日他的举动，能保持长公子的体面离开这里，已经是嬴沐的额外恩典。

    若坐在这里的是嬴政，扶苏说不定还要受其他的刑罚。

    扶苏对于嬴沐并没有怨恨，只有对自己失败的满满沮丧。

    这时，嬴沐的声音传遍咸阳宫。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扶苏的脚步登时顿住。

    那四句话像是一座巨大的钟，在他脑中敲响。

    让他在一瞬间醍醐灌顶。

    这就是嬴沐对儒家的理解吗，好大的气魄！

    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的儒学，却连这样的境界都参悟不到一点。

    他真是白学了！

    此前的种种失败，在扶苏心中积压的郁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这一刻，扶苏感觉自己的大脑无比清明，心胸是前所未有的开阔。

    他终于释然了。

    或许这次的失败对他来说并不是坏事，至少他看到了自己错在哪里。

    他错在只知读书，根本没有从内心体悟这些真理。

    或许，嬴沐特意安排他去北境并不是一场随意说的。

    是在期待他在北境从头开始，体会万民的辛苦，从中领悟大秦的艰辛。

    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狭隘的眼界有所打开。

    才能让他真正意义上领悟儒家的精华。

    扶苏最后回头看向麒麟殿。

    这一次他深深的感觉到，那里面坐在高位的嬴沐，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与年龄尚小的嬴沐相差太大了。

    不仅三言两语道破了他的问题，还给出了儒家的真正的发展方向。

    有生之年，怕是他都赶不上嬴沐。

    不过，他对此已经没有执着了。

    他只希望大秦能在嬴沐的手里变得更好。

    于是，扶苏喃喃自语道：“我实在是不如你，这大秦就交给你了。”

    他相信，大秦在这个幼弟手里，将会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到那时，他会用自己的双眼，亲眼见证大秦的崛起。

    父皇没有选错人，大秦的未来，确实掌握在嬴沐手里！

    说完，扶苏感觉自己卸下了身上的所有担子，他浑身轻松，咸阳宫大门而去。

    从今之后，他不用再考虑自己是长公子了，而是身为帝国的一名见证者，参与者，建设者。

    接下来，他将去北境以正身心。

    不知道那里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又可以在那里用自己的力量做出什么事情呢？

    扶苏无比期待。

    一间牢房中，张良见到儒家优秀弟子。

    他们是颜路奋力想要保下来的一部分弟子。

    和那些执迷不悟的弟子不一样，他们在一开始就按照颜路的指示，表达了对大秦的臣服。

    所以和张良不同，他们来咸阳的过程中，并没有受到什么苛待。

    此时弟子们看向张良的神色复杂无比。

    刚才嬴沐和张良在殿中发生的一切，经人传递消息，到达了他们的手里。

    他们知道了嬴沐说出的那四句话。

    身为儒家弟子，不管是谁，听到那四句话都无法冷静。

    因为嬴沐指出了儒家发展的新的方向，让他们看到儒家具体的目标。

    为他们迷茫的前路上亮起了一盏明灯。

    孔子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现在的他们，就是这种感受。

    先前的恐惧、迷茫、不安神奇的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充实的满足感。

    哪怕是现在他们被宣判死亡，他们也毫不畏惧。

    因为他们已经从嬴沐的口中得知了儒家的使命和未来。

    所以，他们现在对嬴沐无比信服。

    他们相信，嬴沐能说出这句话，就是对儒家深刻理解到了骨子里。

    他们相信，嬴沐不会让儒家消失，而是会重建一个更好的儒家！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真的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张良。

    赢政灭了张良的国家，张良想要刺杀赢政，而嬴沐又是嬴政的孩子。

    可以说，张良与嬴沐是天然的仇敌。

    他们信服嬴沐，就等同于站到了他们的三师公，张良的对立面。

    这种矛盾的心情令人很是别扭。

    张良看出他们的心思，并不在意。

    现在的他，已经对那些都不在乎了。

    他更在乎的是这些弟子们的未来，因为他们就是儒家的未来。

    张良神情凝重，对他们叮嘱道： “那四句话是儒家今后的方向和使命，你们要认真记在心里，切不可偏离这四句话的内容。”

    “儒家的未来，就在你们身上了。”

    儒家弟子听到这句话，被张良疑似遗言的语气所触动不由得流下泪来。

    “三师公，你该怎么办啊？”

    张良自嘲一笑： “一切罪责在我，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忘记了儒家的初心，你们不要学我。”

    “你们要忘记小圣贤庄的仇恨，记住今日的一切，按照这四句话去发展儒家，儒家才有未来。”

    “未来的大秦或许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秦，一个值得儒家死心塌地追随的大秦，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

    张良嘴里说着，满目全是遗憾。

    若是一开始他不是韩国人，不是张家的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儒生就好了。

    这样，就不必日日被灭国之痛，被毁家之恨所折磨。

    可以一心一意去学习儒家理论。

    按照这四句话践行下去，儒家一定会再次成为最大的显学。

    而他身为其中的一员，将会毕生为万民请愿，最后毫无遗憾的死去。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今日他注定要带着遗憾离开。

    不过，早点下去也好，他可以尽快把儒家的未来说给荀子师叔和伏念师兄听。

    弟子们对张良下拜，痛哭道：“谨遵三师公教诲，弟子定谨记于心，永世不忘。”

    在这间杂乱的牢房里，旧的儒家即将死去，新的儒家却在孕育当中，即将诞生。

    几日后，咸阳宫。

    章邯向嬴沐禀报：“殿下，罪人张良已经被斩首示众。”

    “儒家官员那边都很平静，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嬴沐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基本上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已经给儒家最大限度的体面。

    如果还有人不知死活，那就别怪他挥舞屠刀了。

    张良既然已经死亡那就该宣告天下，让天下儒生都引以为戒。

    也让那些意图反秦的人都看个清楚，反秦之人的下场是什么。

    嬴沐下令道：“将这些消息都昭告天下吧。”

    不管是张良与儒家事件的始末，还是新儒家的诞生，都需要昭告天下。

    在嬴沐的授意下，儒家的情况和张良的结局很快向着整个大秦各个地区迅速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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