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北京。
刺眼的阳光夹杂着热浪拂面而过,将门口种的一株沙枣花吹得沙沙作响。
吹拂过后,四周便肆溢着甘香、清新,有点像果味奶油,但却没有丝毫甜腻的香气。
香气之中,身着白衣的林新,手捧一束娇嫩欲滴的沙枣花,和一个崭新的小木盒,缓缓的走到了门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的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这个家,是林新从小长大的地方,即使是闭着眼,也能够摸清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但这一次,这里的一切却是那么的陌生,尤其是桌子上那张新添的遗像,和整个家显得格格不入。
林新望着遗像,呆呆的愣在了那里,黯然失神。
二十六岁,本该是本硕博连读毕业的喜悦年岁,然而就在这一年,母亲却意外查出了癌症,没出三个月,便永远的天人两隔。而林新偏偏学的还是医学专业。
往事浮现在眼前时,林新不舍的收起了思绪,慢慢将手中的沙枣花,以及那个承载了自己整个世界的小木盒,放在了遗像前。
“妈,咱们回家了。”
伴随着嘶哑的声音,林新缓缓的坐在了母亲的遗像前,就像小时候,无端耍赖的跟在母亲的身边一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妈,按照你的遗愿,我把你留的东西都捐出去了,不仅是你指定的那些,家里有的我都捐了。”
“对了妈,其实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我的生活并没有你看的那么光鲜亮丽,甚至还不如一滩烂泥,所以我决定休学一年带你去看看世界。虽然不知道你喜欢哪里,但我们有一年的时间,也许会更长,我们可以一起走遍世界的各个角落,哪怕是你现在去的那个地方,我也能陪你一起去。”
“还有,咱家门口我重新种了一棵沙枣树,就是你最喜欢的雅丰品种,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沙枣花,这样吧,咱们第一站,就去有好多沙枣花的地方,怎么样?”
···
林新望着母亲的照片,天南海北的诉说着,似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或者是已经忘记了要停下来。
直到夕阳的余晖,斜斜的从窗户上撒落到屋内,燥热的气浪也渐渐褪去之时,这才暂停了一下早已干渴起皮的双唇。
本想倒一杯水继续诉说,然而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此刻的节奏。
“请问,林新先生在家吗?”说话的是一个女生,声音轻柔绵软,悦耳灵动,听上去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林新放下水杯,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直到询问声又响了一遍,这才想起,这个声音便是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的区域负责人,阚青青。
家里所有的东西,包括这个价格不菲的房子,都是经她之手,全部捐赠给了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
在确认了来的人是谁之后,林新这才缓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此时,只见门口站着三男两女,为首的正是阚青青,而她的怀中,正抱着一本证书和一面锦旗。
望见这两样东西,林新还没等阚青青说话,便直接扭头返回了屋内,并摆了摆手:“你们来如果是为了送这个东西的话,那还是回去吧,我给你们捐东西,不是为了这个!”
母亲的离开,同时还带走了林新的耐心,所以这番话中充满了不耐烦。
不过阚青青却没有丝毫的介意,反而是露出一抹春风般的笑容,毅然决然的双手捧着证书和锦旗走进了房间。
“林先生,您不要误会,我们十分清楚您捐赠这么多东西,肯定不是为了证书和锦旗,您的捐款,一定会帮助成千上万的孩子。而这些东西,也仅仅只是一个见证,见证了您···成为了他们生命中的一束光。”
随着话音的落下,证书和锦旗再次被高举到了林新的面前,而那原本被重新拿起,快要送到嘴边的水杯,又一次放了下来。
一束光···
林新咧着开裂的嘴唇笑了笑,自己生命中的那一束光刚刚熄灭,没想到却有机会变成了别人的一束光。
缓缓抬眼望了过去,这一次林新没有再拒绝,伸手将证书和锦旗拿了过来,摆在了母亲的遗像前。
“好了,东西我替我母亲收下了,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请回吧,这间房子我也会按约定时间搬出去的。”
眼看门就要被关上时,阚青青立刻又从身后男子的手中接过一个小盒子,再次递了上去,急切道:“林先生,您别误会,我们不是来催促您的,我们除了这个锦旗和证书,还有东西要给您。”
本想就此打发阚青青一行人,继续和母亲诉说着心里话,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扰,林新也逐渐烦躁了起来。
于是只见他迅速扭过头去,满是不耐的驱赶道:“其他的东西我更不需要,你们请回吧,不要再打扰我了!”
“林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所以这个东西我就更要亲自交到您的手上了。这个并不是我们的西,而是在整理您捐赠的箱子里找到的。我们打开看了一下,感觉里面的东西对于您而言应该非常的重要,可能是您在整理的时候不小心落里面的,所以我们就趁此机会给您一并送回来了。”
阚青青并没有退让,反而举着小盒子走上前去。
非常重要的东西?
林新顿时愣了一下,随后立刻赶到了阚青青的面前,双手将小盒子轻轻的接了过来:“这个东西,你们是从哪个箱子里找到的?”
阚青青收回手:“从一个褐色的木箱中找出来的,里面装的都是一些杂物,这个盒子就在杂物的最底下。”
褐色的木箱···
那个正是专门装母亲遗物的箱子!!
林新瞬间紧皱眉头,双手捧着小木盒,仔细端详了起来。
这个盒子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但上面包裹的艾德莱丝绸,却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小时候母亲最珍惜的一个东西,好像还是父亲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重新见到。
“实在抱歉,刚才有些冒失了,谢谢你们专门把这个东西给我送回来。”
林新满怀歉意的感谢了一声过后,便立刻将缠绕在上面的布解开,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盒。
木盒当中,并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有的只是一沓厚厚的,十分陈旧并且泛黄的照片,以及一个看上去有些破损,布满了划痕的狼牙吊坠。
当泛黄的照片被轻轻拿起时,林新的视线便瞬间模糊了起来。
那照片上面,正是母亲,而且还是玉软花柔,充满朝气的十八岁时的母亲。
盯望着照片,林新的思绪再次被勾了上来,阚青青望见,非常识趣的冲着身后的几人使了一个眼色,随后自己也缓缓的向后退去。
在退到门口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林先生,我们先行告辞了,告辞前我们再次代表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向您表示感谢,鉴于您现在的境遇,我个人向您承诺,今后不管您在哪里,只要你有需要,我一定全力相助。”
随着话音的落下,门也被轻轻的带上了。
林新抬眼目送众人离开,嘴中小声呢喃了一句‘谢谢’之后,便再次跪坐到了母亲的面前,挨个的翻看着照片。
森林、雪山、草原、沙漠···
照片的数量很多,并且每一张都是那么的壮丽辽阔,母亲在画面之中,犹如精灵一般灵动,并且脸上洋溢着从未见到过的笑容。
那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笑容。
就在林新不断的向后翻看时,母亲和一个男子在草原上的合照,突然映入眼帘。
照片中的男子高挑伟岸,给人一种十分正直可靠的感觉,并且两人十指相扣,依偎在一起,极其的甜蜜。
但令人不解的是,照片上那个男子的面容全部被刮花了,完全没有办法看清他的模样。
林新的眉头瞬间紧锁在了一起,随后便快速的继续向后翻去,但当最后一张也被翻起时,也没有发现第二张含有男子的照片。
这一张,便是母亲和男子唯一的一张合照。
“这个人···是谁?”
失神了片刻之后,林新无意间将照片翻了过去。
霎时!只见照片的背面,写有三行模糊泛黄,但却十分洒脱的字。
而那,正是母亲亲手写下来的。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永眠在这片让灵魂所炽热的土地之上。”
“我爱你。”
“1995年6月7日,新疆。”
这一段模糊而又无比清晰的文字,瞬间让林新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男人?!
父亲?!
这一个从来不曾在生命中出现过的名词,此刻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愕然的、完全不受控制的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不过在思索了片刻之后,林新便将这个答案彻底排除了。
虽然从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但自幼从母亲的回忆描述中,父亲和新疆就完全没有过交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母亲去过新疆,新疆和自己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一样,永远都不会存在交集。
那么···
这个男人是谁?
母亲为什么会隐瞒去过新疆的事情?
又为什么写下这么一句话?
思索了一夜的林新,在太阳即将从地平线攀升起来时,缓缓站起了身来,将狼牙吊坠戴到脖子上之后,又从木盒中抽出了一张母亲的照片。
那张照片中,母亲身后的建筑之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喀什古城”。
“妈,我知道我们第一站要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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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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