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心虽然疑窦重重，但不敢忤逆，领旨后离开了乾清宫，边走边琢磨：

    “东厂番子刚刚接管安民厂不足一个时辰，接着就失火了，被东厂扣押的吴瑞林也自缢了，陛下不仅不惩治王承恩，还开金口让他接管安民厂。

    这太诡异了。

    而且，内帑明明没有银子了，为何让我去搬运8万两银子，莫非……陛下要借口杀我？”

    想到这，他皱起眉头：

    “安民厂倒卖火药的事情，我虽知道，但是没参与，顶多拿了吴瑞林的【雅贿】，莫非有人诬陷我？

    陛下不想弄出丑闻，便用内帑丢银的罪责治我的罪？”

    他满腹担心的走到内帑，命佥书太监开了门，走入空空如也的库房，问道：

    “近期有入项么？”

    “干爹说笑了，内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进项了。”

    王之心眉头紧紧皱起：“去库里看看，哪里还有银子，个个犄角旮旯都看看。”

    佥书太监一头雾水：“干爹，内帑……怎么可能还有银子。”

    王之心斜眼冷哼：

    “嗯？”

    佥书太监吓了一跳，赶紧走进库房。

    刚走七八步，忽然看到几个箱子，他不敢置信的走过去，打开一看，惊道：

    “干爹，这里有银子！”

    王之心闻言疾步走过去，看到银箱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快清点，有多少银子！”

    佥书太监招呼内帑的小太监们过来，手忙脚乱的称重，不多会，回答道：

    “干爹，这箱子里，竟然有8万两银子！”

    王之心噔噔噔退了三步，心里掀起滔天骇浪：

    “怎么会有银子！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这些银子！”

    “我掌管内帑都不知道，佥书太监都不知道，陛下竟然知道……我……被渗透成筛子了！”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佥书太监和4个小太监，希望找出破绽，可惜，5个人皆一脸震惊之色。

    “不是他们？那是谁？陛下又怎么会知道？”

    “陛下没准备杀我？皇爷在暗示我什么吗？”

    “内廷有奸细啊！皇爷不能明说，但是通过这件事，什么都说了！”

    “皇爷拿走我的安民厂，是一个警示，这些银子，也是一个警示！”

    “或许，吴瑞林倒卖火药的事情被皇爷知道了，但是，皇爷帮我遮掩了罪过……现在……我懂了！”

    王之心展开了丰富的联想，一个锄奸计划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形。

    ***************

    翌日。

    早朝。

    没错，今天有早朝，但不是寻常的早朝。

    在明代，早朝分为【大朝】、【常朝】和【朔望朝?】。

    大朝?在正旦、冬至等日子举行。百官上表称贺，不讨论政事。

    朔望朝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举行，属于礼节性的朝会，也不讨论政事。

    常朝每天都要举行，是皇帝和臣子们日常讨论国家大事的朝会。

    今天，便是不讨论政务的朔望朝。

    这种礼节性的朝会，崇祯准备偶尔举办几次，让文武大臣有和自己面对面交流（感化）的机会。

    此时，他正神清气爽的坐在龙椅上，俯视群臣。

    皇太子朱慈烺整夜都在思索火药和王承恩的事情，此时昏昏入睡，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以保持清醒。

    朝臣按部就班的恭贺完，崇祯立刻准备散朝，这时，给事中刘平治出列，大声道：

    “臣有本奏！”

    “前首辅魏藻德、现任安民厂掌厂太监吴瑞林，皆不明不白地死于东厂大牢，此二人都涉嫌通贼卖国，在未公开审理的情况下身死，实在蹊跷。

    臣弹劾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草菅人命，倒卖火药，通敌卖国！”

    刘平治的话音在整个大殿里回荡。

    知情的大臣抬头看着崇祯的反应，不知情的大臣看着某些人的表情，猜了个大概，也抬头看向龙椅。

    崇祯一脸平和，心里却很是愤怒，朗声回应：

    “可有真凭实据？”

    刘平治一愣，回道：

    “陛下，言官为风霜之任，弹纠不法，风闻奏事，提纲而已！”

    所谓风闻奏事，意思是言官可以根据传闻进行举报，不必拿出真凭实据。

    这是宋仁宗发明的制度，为的是让言官当好皇帝的眼睛和耳朵，是皇权压制臣权的方式，以此牵制百官。

    只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言官风闻奏事的权力，逐渐从震慑贪官污吏，转变为朝廷党争的武器。

    和后世某个时期的“一封匿名信、恶心你半年”，有异曲同工之妙。

    崇祯微微颔首，大声说道：

    “着，大理寺、刑部和锦衣卫，稽查！”

    殿中。

    很多大臣都愣了。

    “陛下……不应该问东问西，然后发一顿脾气，最后勒令严查么？”

    “竟不发火？这还是我认识的陛下吗？”

    群臣中，三个正准备出列攻讦王承恩的给事中，脚都抬起来了，听了崇祯的话，又放了回去。

    颇有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唉吆喂……陛下换打法了，噎死我了！”

    “我背了大半夜的稿子，没机会说了么？”

    “哎……只能往内阁递奏疏了。”

    这时。

    给事中钱严收到一个眼神，出列高声道：

    “臣弹劾安民厂上下沆瀣一气，倒卖火药！

    掌厂太监吴瑞林，虽然在被东厂缉拿后畏罪自杀，但倒卖火药一事绝不可能是一人一厂之举，请陛下下旨严查！”

    崇祯心里一叹：

    【又来！我要散朝！散朝回家吃早饭，然后补个美容觉！知道吗！】

    殿中微微骚动，显然，所有人都知道倒卖火药一事牵扯甚广。

    群臣交头接耳时，又一个给事中出列：

    “陛下，臣听闻安民厂的火药私卖给了晋商，近几年，山西那边流贼肆虐、建奴横行，臣担心晋商将火药卖给闯贼和建奴！”

    “轰！”

    皇极殿炸锅了。

    若说倒卖火药还算是中饱私囊、监守自盗的死罪，那么转手卖给外敌，那可就是诛九族的罪过了。

    大殿上，不论知不知道此事，所有人都义愤填膺，接二连三的出列，强烈要求严查。

    崇祯冷笑：

    “到底被这些人把事情闹大了。”

    皇太子见文武们满腔义愤，心道：【大臣们多少还是爱国的。】

    崇祯等大臣们通过肢体语言和唾沫横飞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爱国忠君之情后，缓声道：

    “着，大理寺、刑部和锦衣卫，全力稽查！散朝！”

    话罢，起身走了。

    殿中的大臣又愣了。

    “陛下不应该嘶声怒吼，大骂奸臣误国么？”

    “这样都不发火？这还是我认识的陛下吗？”

    “陛下，你变了！”

    在一片震惊和不解的表情中，这一日的朝会，结束了。

    ************

    崇祯回了乾清宫。

    皇太子回了东宫，吃罢饭开始上早课。

    吴伟业滔滔不绝的讲了一会，见朱慈烺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开口道：

    “太子殿下是在回想早朝上的事情？”

    朱慈烺点头，但没有说话。

    吴伟业想了想，眼神一凛，正色道：

    “陛下对内廷太过维护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是让人稽查，丝毫没有限制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的意思。

    哎……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慈烺道：

    “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吴伟业眼神依旧锐利：

    “臣斗胆！似乎看到了刘瑾、魏忠贤起家前的影子。若长此以往下去，我大明必生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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