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你爸不见你。”

    看守所里，我坐在会见室，为我通报的警察一出来，便告诉我我爸不见我。

    我以为我爸会跟我解释，但是他不想见我，我便知道，他是真的做了那些事，他怕看到我，看到的质问和眼泪。

    我从前懂他的不多，可是这一刻，我却能了解到，他不想见我的原因。

    失魂落魄的从看守所出来，我望着远处天边的乌云，今天不是个好天气，临近谷雨，看着天，似乎也是要下雨。

    月底时，我爸开庭判决坐牢的年限，在这期间，我重新买了一个手机，补了一张电话卡，同时，在我妈安排下，我联系上了那些我爸那些员工，挨个道歉写保证书，说最快把剩下的钱还完。

    我爸还被罚款了一些钱，但是那些钱，他账户的余额都足以抵消。至于那些欠账，我从自己卡里取出来了一些，我妈这些年也有一点积蓄，也都拿出来先还了一部分，剩下的将近百来万，我们慢慢还。

    我们也要生活，许宝也还小，还有很多地方都要用钱，所以，我们目前只能还这么多。

    齐樾在这期间也没少给我打电话，自从我拒绝了他的资金帮助后，他每隔两天都会给我打一次电话，试图让我答应他的帮助。

    最初拒绝他的时候，他问我拒绝的理由，我没告诉他实话，只是单纯的说，不想让他管太多。

    可是齐樾听到我的解释，当即就扬言说，他会自己查，然后以我的名义帮我把所有钱还完。

    听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其实很感动，但感动的同时是无以复加的痛苦。

    我妈不想让我借他们的钱，我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食言，我爸已经进去了，我不想我妈在这个关键点对我再次失望。

    所以，在他说出那句话后，我便很严肃的告诉齐樾，不许，不许用任何方式帮助我，我们家欠的钱，我们自己慢慢还。

    再则，就算齐樾帮我还了钱，那我也还是欠着他的。

    一个人不能总亏欠着别人，那样的话，一辈子也太失败了。

    五月，进入立夏，我也要返校，毕业在即，论文还没写完，需要回去继续写，离家那天，我正收拾着东西，我妈突然走进我的房间，她手里没有抱许宝，我猜测许宝在睡。

    我知道她有话跟我讲，所以放下手中的东西，主动问她想跟我说什么。

    “你现在，在那边有工作是吗？”

    那边就是学校那边，我怔了一下，点头说是。

    “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第一次听见她问我工作上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但我还是老实的回答她：“八千。”

    “工资不算高，我找人给你找了一个工资高的工作，一个月一万二，你毕业了就去吧。”

    手不由自主的蜷缩，我心脏猛地一紧，已经猜到我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研究生，一年估计得一两万吧，你毕了业，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么高薪的工作，就别上了，我们家这情况，如果你不扛起重任，我们还怎么活？小宝还要喝奶粉，一罐奶粉，最便宜的也得三四百块钱，你爷爷奶奶在乡下，偶尔也会来要生活费，许阮，你长大了，你也该，承担这些责任了。”

    知道我妈说的没错，可是听着这些话，我还是会很难过，很委屈。

    我是没有为家里做过什么，我是应该承担起这些责任，可是，可是只要一想到，我好不容易保送上的研究生，不能上了，我就觉得有点不甘心。

    到底是我自己奋斗出来的结果，当初不在意是否真的会考过，可是在真正收到通过的消息的时候，那种惊喜和不可思议，也都是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努力出来的结果。

    在我久久的沉默中，我妈也在等着我的答案，她似乎就要现在得到我的回答，完全不给我好好考虑的时间。

    “好，我听你的。”反正都是要答应她，我又何必要那些考虑的时间呢。

    .

    回到学校后，我便开始完全投入论文的编写中，中间抽空回了趟公司，也给齐樾说了毕业后就离职的事。

    他听完我的辞职消息，当场就问我是不是省考成绩出来了，考得很好。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只是单纯的不想在他这里干了。

    “许阮，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会眨眼睛。”齐樾直接从他的老板椅上站了起来，上半个身子突然越过桌子压过来。

    好闻的檀木香传入鼻尖，我心里莫名安心，但也别开了视线，没有与他对视。

    我知道我撒谎的时候，会眨眼睛，很久之前，江楼就说过我的这个习惯。

    但现在不是研究撒不撒谎的事，我抿了抿唇，轻声道：“齐樾，毕业后，研究生的两年，我不上了，我要回L市发展了。”

    “你说什么？这里有大好的机会你不珍惜，你回L市你什么时候能奔出头？”L市只是算得上二线的城市，但实际上并不是，在跟这个城市发展的迅猛局势相比，L市确实很难熬出头。

    但，“那就是我自己人生了，谢谢你，这么久以来，一直帮助我。”也谢谢你的喜欢，让我拥有了很多你的例外。

    “齐樾，辞呈我会很快递上来，你不要阻拦我，我妈希望我回去，我爸不在，她自己一个人在L市，我放心不下，而且，我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弟弟，他们都需要我。”

    听完我说的话，齐樾也沉默了，他越发成熟稳重，可是每每面对我，总是留着上学时那会儿的“幼稚。”

    “许阮，如果不是足够珍视你，我一定把你的腿打断，然后让你变成我的金丝雀，把你强行留在我身边。”齐樾沉默了半晌后再次开口。

    听着这话，如果不是我家里出了这些情况，我肯定陪他一阵子，但我最终也只是轻笑了一声，评价道：“好变态的想法，但是，谢谢你，没有这么做。”

    .

    论文我是我们寝室第一个全部改好并且完成最后一审的，何欢乐和董锐得知我已经把论文交上去并且也顺利通过后，感到特别震惊，尤其是董锐，他站在我桌子前，看着我桌子上借用何欢乐电脑写完的整篇没有标红的论文，摇晃着我的胳膊，问我是不是有两个脑子，不然的话，为什么会通过的那么快。

    我知道董锐为什么这么震惊，因为截止目前，就只有他还停留在第一次审核没改好的阶段。

    董锐还想让我跟给他做指导。

    入学时的成绩他比我高多了，让我给他指导，我感觉他在故意挑事，严肃的拒绝了他。

    答辩安排在了月底，这期间，我一直在做准备，二十几号的时候，工资发下来了，我虽然是五月离职的，但是齐樾却给了我一整月的工资，还额外给我转了一笔年终奖的钱。

    看着数额，我二话不说就把钱退了回去，并附上一句话：我就上了几个月的班，哪来的年终奖？齐樾，你再给我转一些不明不白的钱，咱俩以后朋友都做不成。

    齐樾似乎守着手机，很快就回复道：我们不是情侣关系吗？你忘了你让我帮你查你爸的事，只要我查，你就跟我谈恋爱。

    他不说，我倒忘了这茬，只是我都要回L市了，以后见面的次数估计也屈指可数，至于恋爱，谈了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我说道：我什么时候说了？你记错了吧？我知道最近你忙碌论文很累，记忆错乱，我理解，你好好休息，别太累着自己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许阮，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让你自己亲口向我表白。”

    他信誓旦旦，发过来一条语音，语气里都带着胜券在握。

    我笑了，也打趣着回了他一条语音，“那就，祝你有美梦成真的那一天吧。”

    .

    时间过的飞快，月底论文答辩按照计划举行，紧接着便是毕业资格审核。

    六月的时候，学校组织毕业典礼、领取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这一切忙完之后，我便办理离校手续。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不足就是，我本想我们宿舍四个，再坐在一起吃个饭，但是，却没有。

    离校那天，风和日丽，头顶着阳光暖洋洋的，把身上照得很舒服。

    第一次，我觉得太阳这么亲切。

    踏出校门，坐上前往高铁站的出租车，路上，我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道路两旁挺拔耸立的香樟树和梧桐树从我眼前飞驰而过，像是过往的幻灯片，一颗颗的过去了。

    .

    我妈给我找的工作，是一个工厂，地方并不在L市，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点错愕，因为，我想的是，就算她要给我找工作，肯定也是让我在本市，毕竟，如果平时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可以随时回家。

    “我们都搬走。”我妈的话让我惊掉了下巴，举家换城，这是我没想到的。

    “你进的那个工厂，我也能进，咱娘俩一起挣钱。”我妈说。

    “妈，我一个人就行了，许宝还小，根本离不开你。”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宝怎么办，我自己苦点累点我都可以接受，但是如果许宝没有我妈的照顾，给别人养，我是真的不放心。

    “我没让他离开我，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走，到时候许宝先放托儿所，我下班早了，或者你下班早了，去接他就行了。”她似乎早有打算，以至于她把话都跟我说出来的时候，我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

    举家离开L市，我妈做下的决定向来没有挽回的余地，而且，也丝毫没有犹豫的开始做准备。

    买的是下午四点多的火车，因为要坐一晚上第二天的中午或者下午才能到。

    去往的城市横跨几个省份，路途遥远，为了省钱，只买了一张卧铺，我妈抱着许宝躺卧铺，我则是在硬座上坐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虽然中间也站起来过，但是买站票的也有很多，挤来挤去的过路，真的是麻烦又折腾人。

    第二天中午，抵达S市时，我的屁股都是没有知觉的状态。

    新的城市，我对这里不熟，我妈年轻时来过，所以一下车，她便直接拦了一辆出租，我们三个坐上，抵达我妈提前约好的出租房。

    出租房是那种普通的公寓房，一室一厅的那种，价格也不高。

    我问我妈怎么知道这里有这种地方，她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多余，但仍是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回我，“你廖叔在这边，我让他帮忙找的。”

    我：“......”我都忘了，我妈也是有朋友的。

    不过提起廖叔，我已经好久没见他。

    然而，有些时候，说什么就来什么，当天晚上，我就见到他了。

    我妈请他吃饭，说是谢谢他帮忙找房子，带上了我，我抱着许宝。

    见到廖叔，许久不见，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老的迹象，反而因为刮掉了胡子，看起来更年轻了。

    我们和廖叔吃了一顿饭，期间，我听见他说，工厂就在我们租的房子没多远，走路的话半个小时，骑电车的话，十来分钟就到了。

    是个机械工厂，虽然工资不低，但是活很重。

    廖叔问我能干吗。

    我想说，能干，但是我还没开口，我妈便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的，有什么能干不能干的，不干怎么挣钱。”

    我又只好把嘴闭上，当个透明的哑巴，听着我妈情绪不怎么高的跟廖叔聊天。

    结束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廖叔开得有车，便直接把我们送回了出租房。

    “许阮，我们后天入职，明天先带许宝去熟悉托儿所，还有，你的电话卡以后不要用了，明天更换一个，以前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男朋友，以后也别联系了，想谈恋爱，等你所有账还清了，妈找朋友给你介绍更合适的。”

    她说了很多话，但是我听到的，却只有一句，我的电话卡以后都不让我用了。

    里面存了那么多我从前的老师，朋友，同学，她竟然让我说丢就丢。

    “妈，里面还有朋友......”我试图想挽回，她却说道，“什么朋友？你是舍不得你那几个乱七八糟的男朋友吧？我告诉你许阮，你要还把我当你的妈，就把电话卡给我换掉！”

    我最终还是屈于她的龙威，在第二天的时候，更换了电话卡，并在她的命令下，注销了原先的手机号。

    拿着装着新的电话卡的手机，从手机店里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没什么情绪，低着头，不想再露出一点违心的笑。

    她似乎要让我与过去剥离，要让我以另外一种方式，开始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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