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新世界
这方天地算不上辽阔,甚至肉眼能直接看看到四周的边界。可却也足以叫人望而生畏。
如同被戳破的,冬日的泛黄窗纸一般颜色的“墙壁”包围住了整片原野。墙上那些被“戳”开的洞里则透了淡色的光进来,洋洋洒洒地照亮整个空间,维持着所有生命的运转。
像睡梦中的一角,既梦幻,可这里又真实存在。
若是忽略他们是从真正的地面上下来的,那么眼前这幅景象多少算得上一幅美景了。饶是几人在武林中叱咤数年,自诩见过多少大风大浪与奇人异事。此刻也不得不心中胆寒。
大漠地下深处,又怎么可能有光?又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世界?
眼前这一切都叫人实在难以置信。方多病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太长时间看花了眼。可不论他几次再睁眼,底下广袤无垠的原野仍在,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虫鸣鸟叫。
李莲花他们所处的这条通道被开凿在一面山壁上,从洞口略微往下俯瞰,能从淡雾中很清晰的看见几处供人攀爬的浅坑。
虽然有路能下去,但眼前这诡谲又奇异的景象,竟罕见地叫几人生出了几分胆怯。
半晌过去,还是笛飞声发了话,但他也有点犹豫,只是问道:“下去?”
下?
继续前进是必要的,但眼下的情况太过于冒险。
不下?
唯一的希望就在前面,更何况原路返回就更不可能了。
思及至此,李相夷顿时捏紧了手里的剑鞘。他忽然开口,声音发沉,“下去吧。”
走到这,那就断然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几人沉默片刻,最先动作的是笛飞声。他一脚踩在边缘的石面上,身体略微前倾,正要顺着微微倾斜的山壁试探着往下滑去。
可等他刚要继续往下,身后却忽然冷不丁地传来一声语气急促的叫喊。
笛飞声下意识止住动作,反手摁住刀鞘,再回头看去。
出声的人是李莲花。
李相夷站在他身侧,双手捧着那卷竹简在他跟前。李莲花忽然快速上前,在通道口的边缘上慢慢蹲下,略微俯身,从上往下俯瞰整个深色原野。
他眼眸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同时又不断地回头,双眼在摊开的竹简和底下风景来回滑动,一语不发。
方多病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也跟着凑过去。趴在李相夷身旁,问道:“怎么了?”
李相夷拿着竹简的手忽然顿了一下。
李莲花没说话,看着他一语不发地慢慢地举高了竹简,平放在自己眼前,然后两只胳膊上下颠倒,把竹简的方向掉了个头。
现在线团的开端在下了。
“……你们不觉得……”
李莲花看着竹简,拉长了尾音,语气有些不确定,但又透着一点奇异的意味深长,“现在这个竹简上的纹路,和底下那种颜色很淡的树丛勾勒出来的路线,很相似吗?”
笛飞声猛地低头看过去。
这片深绿色的原野乍看之下和地面上那些树丛没什么两样。都是混合在一起的,浓墨的绿色。
可就是在这一片又一片交错复杂的绿色里,生长着几丛不怎么起眼的,但颜色偏淡的树丛。
笛飞声站着的视野要比李莲花看的地方更高一些,也更全面。他眯着眼睛仔细去盯着那种淡绿色的树丛。
其实也很好找,毕竟只有这种树丛的生长方式是连在一起的,从高处看像是一条被人遗落在深绿色画卷上的浅色长绳子一样。
李相夷手里握着那卷竹简,在李莲花身旁也跟着蹲下。好让他看的更真切。李莲花眼睛眯的发酸,他一开始也只是注意到了这些树丛的开头,也就是竹简上那团线条的始端,和这些树丛的走向排列很相似而已。
竹简上的线团有始有终,终点就是那个隐藏在线条里的暗红色朱砂圆点。既然这些树丛和线条是一致的,那这个世界的“终点”很可能也就在那个地方。
他一语点破玄机,几人也就不着急继续往下走了。他们蹲在通道口的边缘,对照着竹简上的线团寻找着这片原野的终点。
过了好半晌,是方多病张了张嘴,惊喜地喊道:“在那!”
“那棵最高的树旁边!”他抬手去指。
李莲花沉沉地嗯了一声,他撑着胳膊慢慢站了起来。
“走吧。”
树丛,草地,甚至树梢上因为他们动作而惊飞的鸟雀,都真实得不可思议。与他们记忆中的地上世界一般无二。
方多病一点点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他谨慎地横剑在自己身前,略微侧过头去,和身后两人说话,“往前走吗?”
“……”
李莲花悄无声息地抬手,放在了了李相夷握着剑的手上,无声地安抚他。
良久,他轻声开口,“走吧,往左。”
他们放缓了步伐,开始继续前进。
虽然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终点”,接下来只需要顺着方才在山壁上找到的淡绿色树丛一点点往前摸索,直到找到那棵最高的梧桐树便好。但李莲花总觉得这一切还是很不真实。
他的步调走的很慢,声音也很轻,几乎是贴在李相夷耳旁说的话,“……我觉得不对。”
李莲花这句话连他自己都是无心之语,但李相夷听得很清晰,只问他,“哪里不对?”
“……我不知道。”李莲花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好顺利。”
他们顺利地开启了祭坛下的机关,下到了深处,又顺利地找到了线索地图,来到了这个地底世界。
才过了多久,又这么快找到了出口。
李莲花这么一说,让闻言的笛飞声都感觉到不对劲出来。
……当年那个持有双生镜的氏族在一夜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也就侧面说明了此物凶邪。但他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最大的危机也只不过是梨园听画那些人如同猫爪狗挠一般程度的阻挠,根本算不上什么。
当然,也可能是双方武力差距过大。
如果说这些能用武力的说辞辩解过去,那这诡异又真实的地底世界又算什么?
李莲花捻起一片叶子,触感温凉,光滑,背部纹路有些粗糙。和以前他摸过的所有叶子一模一样。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紧张,这种话方多病说完自己都不信。但眼下这种情况似乎也只能这么解释,“难道这里是假的不成?”
假的?倒也不像。
即使内心思绪万千,看着这周围的景象,李莲花最后也只能轻叹一口气,道:“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但他这么说完,李相夷只觉得抓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忽然抖了抖。紧接着突然用力,死死钳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愕然地侧头去看,刚张了张嘴想叫李莲花,出口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见,李莲花眼角忽然淌下一滴血来。
眼前这人神色茫然,他的眼角,鼻翼,口唇甚至耳朵,却毫无征兆地流下一道道血痕。下一刻,李莲花的身躯陡然一软,歪倒下去。
“李莲花!!”
李相夷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他扑过去,死死扯住了他瘫软的身体,抱在怀里,下意识把内力往这具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里输送。
澎湃如海的内力却如同滴水入死潭一般寂静无声,没引起任何反应。李相夷瞬间失了冷静,他把李莲花抱在怀里,半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擦李莲花眼角的鲜血。低头去看时,冷不防瞥见了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颤抖,可手腕上沾染了灰尘和血迹白色护腕却在无声又明晃晃地提醒李相夷。这不是他今天穿的衣裳。
“……什么……?”
他嘴唇嗡动着喃喃自语,转头去看李莲花。
可怀里哪还有人?
身体里自奇经八脉突然传来的剧烈疼痛让李相夷眼前一黑,一个没稳住便向前栽倒下去。他神志慢慢昏沉起来,脸颊上似乎也沾染到了什么。
李相夷撑着胳膊慢慢爬了起来,抬手去蹭,动作却秃然顿住。
指腹上的,不是原野里的泥土,而是海滩上的细沙。
他茫然无措地搓了搓手指上的沙子,愣愣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昏沉阴暗的天空。
没有方多病,没有笛飞声。没有地下世界,没有翠绿的原野,也没有李莲花。
这片浩大的,只有海浪慢慢游上的沙滩,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只有李相夷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痕,和经脉里寒冷刺骨的痛楚,在无时无刻侵蚀他,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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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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