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还记得来到这里的那天。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在山崖下面，而是躺在一张床上。王琪浑身酸疼，脖子一时也动不了，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身体控制力。王琪看了一眼整个房间——很陌生的地方。

    王琪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眼前的一切让他既陌生又嫌弃——一间很粗糙的砖房，头顶是化肥编织袋做的天花板。采光不好，能感觉有亮光从大概在王琪头顶处的窗户照进来，勉强能看清楚屋内。屋内堆了很多杂物，一些农具和框子之类的贴着墙边随意放着。床旁边一个大柜子，还有一张桌子，剩下的就是自己睡的床。

    屋子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让王琪感到身上不舒服。他动了动身体，床架子发出吱呀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床单下铺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床垫，而是干草，睡起来不硬，但是床单很粗糙，王琪稍微动一下，都磨得自己皮肤疼。他缓了一会儿，微微转过头，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他忍不住发出尖叫声——身边居然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而且好像还没穿衣服。

    他挣扎着手脚并要想从床上逃开，但是控制不住身体往后一倒，从床上“扑通”一声掉下来，后背和脑袋着地，疼得他哀嚎出声。

    女人被王琪吵醒醒了，她起身看到王琪在地上，过来扶他。王琪刚缓过劲儿，微微睁开眼，看到女人白花花的身体，吓得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等冲到门外，王琪看到屋外的世界，更懵逼了。

    这里完全是陌生的地方，是一处很贫困的山村。他的动静太大，旁边屋子里一个陌生老头带着一个老婆婆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陌生老头皱眉看着骂他：“不睡觉，嚷嚷什么呢？”

    王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分明没有失忆，他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关于自己的一切，可所有人都叫他吴青。他明明是个单身狗，却有了老婆，还有两个女儿。

    王琪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他试着跟这些吴青的家人解释自己不是吴青。吴青的父亲却坚持说他是睡迷糊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但是王琪没有放弃，坚持辩解，他越说越激动。也就在这时，吴青的父亲，突然变脸了。他的脸变得铁青，眼睛变得通红，光是外表看上去就有些人吓人，他二话不说，突然从旁边抄起来一把锄头，朝王琪冲过来。王琪吓坏了，赶紧大喊：“……别……爸……爸！”

    这句话好像是什么救命咒语一样，老头停下了，嘴里骂骂咧咧：“臭小子……”接着放下锄头转身去屋里了。

    王琪胆子小，再也不敢争论了。他渐渐发现，只要承认自己是吴青，并且做吴青该做的事，就会平安无事，反之，就会立刻丢了性命。

    王琪不是单独一人来到这里的，他很快找到了熟人——跟他一辆车的李超，就在隔壁家出现了。那小伙子好像是练体育的，身高一米八几，身上都是腱子肉，脾气也很暴躁。王琪和他参加的一个旅行团，在这里待着这几天，因为天气恶劣，李超经常发脾气，和领队起了不少争执。

    王琪还没来得及跟李超说上话，李超就和村子里的人对上了。起因很简单，村子里的人叫他吴刚，李超说自己不是什么吴刚，村民刚开始态度还好，只是嘲笑他睡一觉睡糊涂了。李超和王琪不一样，他没有好脾气的反复辩解，被村民一说直接火上心头，大骂那些人是神经病。

    一开始还对李超和颜悦色的村民们，渐渐变了脸色。他们就跟刚才吴青的父亲一样，变得凶恶无比，双眼通红，都走过来把李超团团围住。如果是王琪，这时早就怂了，但李超没有，他反而冲上去抓住一个村民的领子，嚷嚷着大不了打一架。

    村民们对李超的威胁没有反应，哪怕是被他抓住领子的那一个，长得瘦瘦矮矮的，仍然用一副凶恶的样子瞪着李超。李超正要动手，突然，一个大叔从人群中冲出来，手里拿着菜刀，提刀就往李超身上砍。王琪吓坏了，当时就尖叫出声，李超也很快发觉了这个冲出来的大叔，不过他本来就是练过的，身手不错，速度敏捷，轻轻松松一把制住了大叔，夺下了菜刀。

    王琪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来不及走过去劝劝李超，就又见几个村民手里提着镰刀冲过来，齐齐往李超身上砍过去。李超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很快就见了红。受了伤的李超，更难以抵挡这些疯了一般的村民的攻击，没一会儿，李超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双眼睁得老大，死不瞑目……

    王琪当时就崩溃了，连滚带爬地逃跑。他太害怕了，根本找不到方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跑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他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屋子前。王琪愣愣站了一会儿，听到屋子里传来女人的惨叫声。

    王琪回过神来，看向屋内，一个男人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把女人往屋外拖，走几步还要回身踹女人一脚。女人就像一只死狗一样被拖着，没有半点尊严，不停地惨叫。男人看到王琪，松开了手，咧嘴一笑，仿佛对王琪很是熟稔。如果忽略地上那个女人，男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憨厚的农民。他打招呼道：“吴青，你咋在这儿哩？”

    女人此时停止了惨叫，蜷缩成一团低声哭泣。王琪傻傻应了声，“嗯……她……”他看着地上的女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王琪从小家庭和睦，对于家暴一切了解，都来自于新闻或者身边的八卦。所以，在他的世界观里，实在很难理解这样一个强壮的男人，往死里打一个瘦弱的女人。

    在男人眼里，一切都是很平常的事，他只是笑着问王琪：“吃饭没？要不要在这吃？”

    非常割裂的画面，男人和王琪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好脾气又热情，但是他身后却有一个女人，被他打得鼻子嘴巴都是血，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王琪盯着女人，没有说话，这个行为不是吴青该做的。所以男人问道：“吴青，你咋啦？”王琪看过去，发现男人已经收起了笑容，眼神里带着探究。

    王琪立刻想到刚才的李超的惨状，他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不……我不用了……我……我回家……对……我回家去吃了，家里做饭了。”

    男人立刻又恢复了笑容，仿佛刚才变脸只是王琪的错觉，还和他挥挥手告别。

    王琪没有犹豫，赶紧离开。

    王琪不知道去哪，他不敢做太多，就怕又犯了忌讳。可以就算是回这个吴青的家，他也不认识路，只好继续在村子里瞎逛。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这个村子，超过八成的家庭，都在疯狂地殴打家里的女性——无论是老的还是年轻的。

    可怕的暴力行为，早已超越了王琪对家暴的认知，甚至他发现在很多女人脚上手上脖子上，还挂着铁链——这些女性就像狗一样被拴住在家里或者院子里。

    这种把人当做牲口的行为，村民们都觉得习以为常。他们丝毫不以这样离谱的行为为耻，甚至他们看到王琪，还会拖着铁链笑着跟他打招呼。

    太荒谬了，王琪想。

    很快，王琪就明白了。这些被虐待的女性，应该都是被拐来的。这种案件王琪以前也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过，村子里娶不上媳妇，就去买。买来的女人，为了不让她们逃走，就拴起来，只要敢逃走，就打她们，虐待她们，让她们再也不敢逃走。

    她们没有自由，在这里像对待牲口一样。无论她们曾经是什么身份，读到什么学历，拥有什么才华，干过什么职业在这里都不重要，她们的人生不再有任何价值，唯一有价值的，就是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子宫。

    王琪不是女性，所以他对于这些女性遭遇的感知，只有恐惧，他想到吴青的老婆，那可能也是买来的，如果自己的行为都要符合吴青的行为准则，是不是他也要打那个无辜的女人。

    正常的男人不会因为打一个女人感到兴奋和高兴，只会感到羞耻和不安。

    王琪苍白着脸，边想边走，他没有逛太久，就遇到了一个眼熟的老头——吴青的父亲。吴青的父亲冲过来拧住王琪的耳朵，吼道：“臭小子，还不回家，让老子到处找你！”王琪吃痛，但是不敢反抗，毕竟之前这个老头可怕的变脸，扔给王琪留下很深的印象。他顺从地跟着老头回到吴青家里。

    坐在桌子旁端着碗的王琪，僵硬地扫视了一圈他所谓的家人。

    一脸严肃，脸上布满沟壑的瘦老头，是吴青的父亲。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穿得还算整齐的婆婆，是吴青的母亲。吴青的母亲明显非常畏惧吴青的父亲，做每个动作都要看一眼吴青的父亲，连端着碗吃饭都小心翼翼。

    旁边照顾两个女儿的，是吴青的老婆。王琪早上太慌张，没看清楚，现在仔细看，他才发现吴青的老婆很年轻，即使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仍然像刚成年的女生。她微微抬起头，给女儿喂了一口饭，王琪才发现她嘴角和眼角都是青紫的。

    桌上只有两碗菜，一个炒白菜，还有一个葱炒鸡蛋。除了老头和王琪外，其他几个人，都只敢夹一点白菜。年纪小的那个女孩，看上去只有两三岁，因为太瘦了显得两只眼睛大得出奇，她太馋了，舔着嘴唇小声说：“妈，我想吃鸡蛋。”

    年轻的女人看了一眼小女儿，脸上有明显的为难。吴青的母亲也看了一眼小女孩，又看了看老头，老头仿佛听不见，大口吃着鸡蛋，还跟王琪夹了一筷子。吴青的母亲也低下头，不敢在说话。小女孩瘪了瘪嘴，有点想哭，但是忍住了。王琪看她可怜，就把碗里的鸡蛋夹给她，轻声说：“吃吧。”

    小女孩双眼一亮，举起筷子夹了块鸡蛋，就要往嘴里塞，却不想那老头一巴掌扇在了女孩脸上，骂道：“赔钱货，吃吃吃，就知道吃。”又看向王琪，“你管这个讨命鬼干什么，赶紧吃完了回房去，给我生孙子去。”

    小女孩干瘦的脸颊，立马就肿得老高。她却不敢大声哭，低下头，眼泪一滴滴往地上掉。

    王琪还来不及心疼小女孩，就被老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生儿子？他一脸懵逼，看了一眼年轻的女人，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到晚上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他一进房间，就看到那个女人直挺挺躺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是习惯了接下来的事。王琪犹犹豫豫走到床边，慢慢坐上去，床架发出“吱呀”的声音。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按照吴青的人设，和这个陌生的女人发生点什么。

    还在犹豫地时候，老头在外面敲门了。他一边敲门一边问：“怎么回事，青啊，怎么还没开始？”

    王琪当时吓坏了，他万万没想到老头居然还会在外面监督这件事。王琪当时吓得手脚冰凉，爬上了床，床架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王琪都怕这床塌了。

    他上床呆呆坐在旁边，看了一眼旁边的女人，不敢有任何动作。女人也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呼吸声，跟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区别。这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这次是老婆婆，她哑着声音问：“青啊，你爸让我来看看，怎么还没开始？”

    王琪愣住了，他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床一动就吱呀响，原本以为是床太老旧了，不结实，原来为了让外面的人可以监视里面的人有没有行房。

    老婆婆又在外面催促，王琪挪了挪身体，床“吱呀”的声音传来，他看了看旁边脸上都是伤的女人，心里没有丝毫欲望，只有恐惧，以及实在不愿再伤害这个女人的良心……使得他就算想做什么，他兄弟也完全不配合。

    王琪有一瞬间想，要不干脆摇床糊弄外面的老头老太太，但是他又看了一眼女人……不可行，摇床糊弄绝不是吴青该有的行为。

    他只能想最笨的办法——装病。

    于是王琪整晚都不敢休息，生怕老头老太太又来敲门，只能不停地跑厕所装肚子疼。老头老太太看他不停地跑厕所，也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拉肚子，这晚也在王琪的筋疲力尽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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