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一边随着姬澈笑，一边将余下的黑子一枚枚的捡入棋盒，“父王这些年也年岁渐老，我韬光养晦这么些年，如今正是我一展抱负的时候，当年那个安安分分的柏烨，终该是曾夕过往，公子不是与在下一样，都在为自己失去的东西，费力夺回么？”

    姬澈没有说话，起身走向亭沿，撩开幔帐看着脚下涛涛东去的银江之水，似是陷入了沉思，身下有朵山茶花伸进隔栏，开在他的脚下迎风晃动，山中雾色轻飘，朦朦胧胧的月色下天地一片昏暗无色，灰色的天，苍茫的地，那道蓝色的的身影披着初雪的白发，望着茫茫天地，神色灰暗，迷茫。

    “姬澈。”我走到他身后，摇了摇他的手臂，他这才回过身来看着我，唇间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白烨也从袖中取出一柄扇子走了过来，说道，“公子不比在下，所图之事也与在下不同，公子能应在下数年前所求之事，你我之间当初定下的约定，在下自当遵从。”

    姬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一笑:“我现在不大去想太过遥远的事，现在，我只想着能够将叶宁平安的送到登桓。”

    我抬着头怔怔的望着他，四目相对间，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在心里生了根，也许我这一生会比寻常人长上太多太多，但他的脸，他的白发，他的剑，他的声音，他时而的冷漠和时而的温和，也会陪着我很长很长，或许也会长到那个我到不了的时间。

    我双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他的手臂，露出舒心的笑，我像是从未有过这样从心底里涌出来的笑容，原来这种笑容就是这样的感觉，好像天地都不存在了一样，又好像时间不再走，山水不再流，原来，我也可以这样，笑的这样的舒心，笑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也可以这样。

    姬澈先是愣了片刻，而后赶忙将头转向一旁，像是在逃避我望着他的眼神，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他有些发红的脸颊，当即不免想笑，但好在忍住了，我可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脸红的时候，他可是连杀了韩国世子都只是一句云淡风轻的杀了，这等羞涩的模样，当真是极为可趣。

    柏烨见到我俩这幅模样，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摇着折扇将身子转过去看着山中雾色袅袅，山下银江涛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姬澈听，“登桓远在东海，要说一路平安，谈何容易。”

    姬澈已是不动声色的坐回石凳上，下了一子，又端起古铜色的茶杯抿了一口，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世上之事只怕有心之人，想你之前循规蹈矩，安安分分，那时候的你可曾想过有一天你也会变得现时这般模样？”

    气氛像是变了些，看了看自顾下棋的姬澈，又望了望静看雾色银江的白烨，身子一斜，靠在有些裂痕的栏杆上，感觉这个姿势有些累，索性就双手撑着横木坐了上去，看着他俩。

    “你说的也并无道理。”柏烨弯下身子，将那一株伸进亭子里的山茶花摘下，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纯白的花朵，轻柔得宛若春风拂过那般，嘴角咧出一丝浅笑，依旧还是背对着姬澈的姿势，“不知黎国昌平公主管彤下月初十出嫁齐国的消息，公子可有听说？”

    姬澈刚要落子的手顿在半空中，侧目望向柏烨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出嫁齐国？”他回过头落下手中棋子，续道，“这个消息倒是未曾听说。”

    “管彤公主么？”我双手托着下腮，偏着头看着身旁的柏烨，插话道：“黎国的管彤公主听闻是个奇女子，誉为黎国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黎国公对这个宝贝女儿可是爱惜得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听说数载前周幽王姬宫湦派遣使者欲将这位黎国第一美人纳入后宫为妃，却被黎国公以数不清的珍宝以及十位绝代佳人的代价换下了这个宝贝女儿，如此可见黎国公有多疼爱这个管彤公主，可如今又怎么舍得将这么个宝贝疙瘩嫁给一个齐国世子？”

    柏烨无奈摇头一笑，刚要说话却被姬澈插了进来，“这个我想跟黎齐两国之间的战争有关吧？”

    “嗯？”我偏头看向姬澈，等着他的下文。

    却没想到他说话这句话之后就没了下文，我看了他半天他也每个动静，我担心他又说我好奇心太重，只得将欲知后事如何的追问目光移向柏烨，希望他可以跟我说个明白。

    柏烨拿着手中的山茶花枝，看着山间袅袅云雾，长叹了一口气，这叹息里不难听出有些伤情。

    “黎齐两国之间向来是战争不断，自大周建立，黎齐两国封地确定，战争已延续数百年，两国打打停停却从未间断，近些年来，黎国多地连发大旱，国民逃难的逃难，饿死的饿死，国力日渐消退，如此天赐良机，齐国自然是不会放过的，数十万大军压境，黎国大有灭国的危机，被齐国大军搞得寝食难安的黎国公本欲向靖国求救，可惜靖王重疾缠身，朝中大事皆由太子羽华处理，面对黎国公的求书，羽华却一直没给答复，眼见齐国大军里边疆越来越近，已是没了法子的黎国公，想到了求和，两国结个亲家，割让黎国数十城给齐国，望着两国数百年的积怨可以以此化解，齐黎两国就此罢斗，永结盟好。”

    “啊？！”我长大了嘴巴，“那这么说来这个管彤公主不就是，就是……”

    柏烨点了点头，“康宁公主说言也并不假，管彤，不过只是议和的筹码而已。”他抬头望向天空中的半轮残月，叹了口气，脸上尽是苦色，“王族子女，向来都是如此。”他偏头看向姬澈，“雪狼公子，就此事，你怎么看？”

    我原本以为，姬澈会对柏烨那句‘王族子女，向来都是如此’这句话大做评论，却没想到他竟说道，“羽华这步棋下得着实精妙，如果齐国当真是攻下的黎国，那么齐国的军力也必然是会大打折扣，毕竟黎国近年来虽是国力衰弱，但黎国也是大国，能够在大周王朝下生存数百年，自然也是有一定的底蕴，而且刚攻下的黎国必然也不会全然的诚服与齐国的统治，到时候，靖国便可不费多大力气一举吞并齐黎两国，这等心计，不可谓不深。”

    “羽华太子的才能，普天之下的确无人可及。”柏烨感叹了一声，继而反问道，“那依你对羽华的了解，对于齐黎两国的联姻结盟，他会有怎样的打算？”

    姬澈冷冷一笑：“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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