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里，当初处理南奚和盛路那桩案子的李警官坐在孟漓川对面，几十年的老警察了，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是在孟漓川面前，李警官竟然还会下意识觉得害怕。

    “孟总，请你相信我们，邮轮纵火不仅仅是对您和南奚小姐的故意伤害，更是一起恶劣的社会性事件，我们所有人都会尽全力侦破，早日将凶手捉拿归案。”

    李警官一席话说得既官方又漂亮，除了三个月没有任何进展外，简直挑不出任何错处。

    若是说给别人听，说完就罢了，可偏偏对面是孟漓川。

    记得去年的时候，孟漓川还陪着南奚一起过来，李警官对他印象很深，传言中身处于申城金字塔顶尖的男人，虽然外表冷漠，但矜贵有礼，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令人无端生出敬意。

    然而此刻的孟漓川却完全变了个人。

    或者说，已经没有了活人的气息。

    李警官心里打鼓，对面的孟漓川双手交叠搭在身前，黑色皮质手套莫名泛着冷意。

    “李警官，”孟漓川沉声开口，“如果我每次听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官腔，根本没有来这里的必要。”

    “孟总，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

    “真的吗？”孟漓川打断他，微微勾起唇角，眼底却不见笑意，嗜血又残忍，“李警官也试过在地狱挣扎的滋味，也失去过爱人吗？”

    李警官咽了咽口水，脊背发寒。

    孟漓川敛起笑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李警官：“希望不会过很久，我能从您这里听到好消息。”

    孟漓川走出了办公室，李警官只觉得一阵后怕，那年轻人眼底翻腾的戾气，比他抓过的最穷凶极恶的歹徒还要汹涌。

    从公安局出来，邱闻驱车送孟漓川回孟家老宅。

    距离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整整一百天。

    申城的三月乍暖还寒，空气中终于弥漫起一些回温的气息，街边积雪化完，阳光也有了一些暖意。

    除了坐在车后排的人。

    邱闻从后视镜里偷觑几眼，孟漓川闭眼靠着休息。

    自从他出院以来，整个人脱胎换骨，连他周身的空气都是紧绷着的，从前邱闻还敢大着胆子玩笑两句，现在这么做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梁寻他们组局叫孟漓川，他也再没去过，除了工作，就是让邱闻找来邮轮失火当晚的资料，或是问起搜索情况。

    毫无疑问，不论是火灾，还是南奚，都没有任何消息。

    孟漓川把自己的生活压榨到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活成一台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有时邱闻担心孟漓川刚出院的身体，好心提醒一句，孟漓川一个眼神扫过来，邱闻不得不噤声。

    日子就这样毫无波澜地过下去，救援队的大量人手在申江搜索了整整一百天，毫无所获。

    救援队不可能一直这么无头苍蝇一般搜索下去，他们要救的人还有很多，就算是孟漓川也不能让他们永远只停在申江。

    所以救援工作在今天不得不停止。

    仿佛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揭示——南奚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至于孟漓川提起的那个梦，李警官也着重调查过，结论是，那确实只是一个梦而已，是孟漓川在濒死时出现的幻觉。

    孟夫人也得知了消息，叫孟漓川今晚回老宅吃饭，知道孟漓川不答应，还搬出了呦呦。

    “孩子想爸爸了，你总不能让她没爹又没妈。”

    孟漓川终归只对呦呦心软。

    傍晚时分，车子驶入孟家老宅。

    呦呦在孟夫人的吩咐下出去迎接孟漓川。

    孟漓川一把将呦呦抱起，僵硬的脸上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这两天学习怎么样？”

    呦呦今年下半年该上小学了，之前因为心脏不好，呦呦没怎么上过幼儿园，为了不让入学后学得太艰难，所以孟夫人专门请了家教每天上门。

    呦呦环着孟漓川的脖子：“我学得可快了，不信你问奶奶。”

    孟夫人笑着说：“我们呦呦最棒了，连老师都说呦呦聪明有天分。”

    呦呦也骄傲道：“妈妈以前也说呦呦是最聪明的小孩。”

    孟漓川的笑容顿了顿，孟夫人见状，慌忙转移话题：“赶紧进来吃饭，菜都快凉了。”

    餐桌上，孟老爷子也在。

    因着刚才呦呦那句话，晚饭气氛不那么愉快。

    等呦呦吃完，孟老爷子让佣人先送呦呦回房间休息，随后长长叹了口气，说：“漓川啊，我跟你妈商量过了，南奚既然从小在孟家长大，又是呦呦的母亲，死后葬在咱们孟家也是合情合理的。”

    孟夫人赶紧跟着说：“是啊，就算南奚从前做了错事，但我们孟家也并非不通情理，能葬在孟家，也算一个好归处了。”

    孟夫人紧张地观察着孟漓川的神色，这段时间以来，老宅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提起南奚，生怕触孟漓川的眉头。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最好。

    要不是看孟漓川最近实在消沉，孟夫人是不可能答应让南奚入孟家祖坟的。

    孟漓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冷声道：“人都没死，你们在急什么？”

    孟夫人：“我知道，你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可救援队都找了一百天了，一百天！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就算是死，那也要找到尸体，否则你们拿什么下葬？”

    面对孟漓川的无理取闹，孟老爷子一拍桌子：“够了！漓川，就算立衣冠冢也算是给了魂魄一个落脚的地方，你难道想让南奚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孟漓川眼眶赤红，盯着孟老爷子，一字一句道：“她没死。”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孟老爷子也有些动容，“我和你一样，都希望那孩子活着，可事实就是，这根本不可能。”

    孟夫人柔声劝道：“儿子，你迟早要面对的，早些让南奚安息，对她是件好事，她这辈子命苦，下辈子一定可以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孟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你反对也没用，我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胡闹了，你要是真的希望南奚好，就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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